正文 第七章 進入太空城

警察局長朱里爾·安德比以優雅的手勢小心翼翼地把眼鏡片擦亮,然後架回鼻樑。

貝萊想,這招可真高明。當你在思考著要說什麼時,擦擦眼鏡不但可以讓你有事做,而且又不像點支煙斗那樣叫人破費。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拿出煙斗,裝了些粗質的菸絲。菸葉是地球上仍然種植的少數奢侈農作物之一,不過也快消失了。貝萊這輩子,只見菸葉漲價不見菸葉跌價,而配額也是越來越少,從末增加。

朱里爾調整好眼鏡,伸手摸了摸裝設在辦公桌一頭的開關。開關啟動,門便成為單向透明,可以維持一陣子。

「他現在在哪兒?」朱里爾問。

「他說要在局裡到處看一看,我叫傑克陪著他。」貝萊點燃煙斗,小心地省著抽。

朱里爾跟大部分不抽煙的人一樣,很討厭煙味。

「你沒跟傑克說他是機器人吧?」

「當然沒有。」朱里爾還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樣子。他的手漫無目的地撥弄著桌上的自動日曆。

「情況如何?」他問道,但眼睛卻不看貝萊。

「有點棘手。」

「我很抱歉,伊利亞。」

「你應該先告訴我,他的樣子跟人一模一樣。」貝萊忍不住有點冒火。

「我沒告訴你嗎?」朱里爾顯得很訝異,接著,他突然激動起來:「媽的!你應該知道呀!要是他看起來像R·山米那副德性,我還會叫你把他帶回家嗎?」

「我知道,局長,可是我從沒見過像他那種機器人,而你是見過的。我甚至不知道可以做出這種東西。我只是希望你事先提醒我一下而已。」

「好,伊利亞,我道歉。我的確應該事先告訴你,你說得對。最近我動不動就莫名其妙亂髮脾氣,都是為了這碼事,這一切一切,搞得我坐立不安、心煩意亂!他那個叫丹尼爾的東西是一種新型機器人,還在實驗階段。」

「他自己跟我說了。」

「哦,那麼,就是這樣。」貝萊有點緊張。現在,是時候了。他咬著煙斗刻意漫不經心地說:「R·丹尼爾已經安排讓我去太空城一趟。」

「去太空城?」朱里爾既吃驚又火大地抬起頭來。

「是。這是很合理的下一步行動,局長。我要去犯罪現場看看,問些問題。」

朱里爾斷然搖頭:「我不認為這是好主意,伊利亞。我們都查過了,我不相信還能查出什麼新的線索。而且他們那些人都很奇怪。溫文儒雅!對付他們得用溫文儒雅的手段。你沒有這種經驗。」

他伸出胖嘟嘟的手摸摸額頭,接著,突然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激動口吻說:「我恨他們!」

貝萊也跟著大聲起來。「媽的!難道我歡迎他們來嗎?難道我高興去那邊嗎?跟一個機器人同等地位已經夠糟了,何況比他還低?不過話說回來,局長,如果你認為我的能力不足以擔任這案子的調查工作,那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伊利亞。問題不在你,在外世界人。你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

貝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看這樣吧,局長,不如你也一道去好了。」他嘴上如此說,但心裡卻希望朱里爾不要去。

果然,朱里爾的眼睛睜得好大:「不!伊利亞,我不去,不要叫我去!」他似乎是在控制自己別再往下說。他假笑一下,把聲音放得平靜一點:「你知道,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已經積壓了好幾天的公事了。」

貝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麼,我建議你這樣吧,等我到了那兒,你再透過影象傳訊出現太空城好了。你知道,就只是一下子而已,也許到時候我會需要你的幫忙。」

「呃,對,我想這樣可以。」朱里爾的口氣很不起勁。

「好,就這麼辦。」貝萊點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然後站起來。「我會跟你保持聯絡。」

他走出局長辦公室,故意放慢關門的動作,回頭去看。朱里爾緩緩垂下頭,把臉埋進擱在桌面上的肘彎里。貝萊幾乎可以發誓說他聽到了哭聲。

天哪!他震驚地想著。

他走進大辦公室,就近坐上一張桌角。桌後的同事抬起頭來,向貝萊喃喃打了聲招呼,然後又低下頭去做事。貝萊沒理他。

他把煙嘴取下來吹一吹,再將煙斗插入桌上一個小型吸灰器,清除灰白的煙灰。

他有點心疼地看看空空的煙斗,重新把煙嘴裝好,然後收起來。又是一斗煙吸完了,永遠消失了。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從頭想一想。就某方面來說,朱里爾的反應並不令他意外。他早就料到朱里爾會反對他去太空城。朱里爾常說跟外世界人打交道有多困難、需要經驗,即使瑣碎的小事都必須小心應付,否則很危險等等。

不過他卻沒料到朱里爾會這麼輕易就屈服了。他原以為朱里爾至少會堅持陪他一起去的。以這作案子的重要性而言,其他的工作壓力又何足掛齒呢?

但這本就不是貝萊所要的,他要的正是他已得到的答覆。他要局長透過影象傳訊在場目睹整個過程,以保安全。

安全是個關鍵字眼。貝萊需要一個目擊證人,而這個目擊證人又是無法被立即消滅的。為了保障他自身的安全,他至少需要這種最小的保證。

而朱里爾居然馬上同意。貝萊想起他離開局長辦公室時所聽到的哭聲或者是類似哭聲的聲音。他想:天哪!這案子已超出朱里爾所能負荷的了。

貝萊正想得出神,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興高采烈、語意不清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你又有什麼屁事?」他狠狠問道。

R·山米臉上還是那副一成不變的蠢笑。「傑克叫我告訴,丹尼爾已經準備好了,伊利亞。」

「知道了,滾吧!」

他皺起眉頭,看著這個機器人的背影。讓一個笨拙的金屬機械隨便不停地叫你的名字,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更叫人火大?

記得R·山米剛來時,他就曾向朱里爾抱怨過這一點,朱里爾則聳聳肩膀說:「我們哪能事事如意呢,伊利亞?民眾堅持城裡的機器人要裝上高功能的友善線路。他很喜歡你,所以他才會以他所知道的最親切的稱呼叫你。」

友善線路!目前所存在的任何類型機器人都不可能傷害人類。這是機器人學的第一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也不得因為不採取行動而使人類受到傷害。」每個正電子腦的基礎線路都牢牢輸入了這道指令,絕對無法加以干擾取代,因此機器人根本沒有必要再裝上特殊的友善線路。

然而朱里爾的話也沒有錯。雖然地球人對機器人的不信任心態很不合理,但機器人必須裝置友善線路,就像機器人的臉必須做成微笑的樣子是同一個道理。總之,在地球上必須如此。

R·丹尼爾卻從來不笑。

貝萊輕輕嘆了口氣,站起來。他想:下一站是太空城或者,可能是最後一站了!

紐約的警察以及某些高級官員,仍然可以在城市走廊上駕駛個人巡邏車,甚至行駛那些已經禁止行走的古代地下車道。多年來,自由派人士一再主張將這些車道改為兒童遊戲場、新型購物區或者高速路帶、平速路帶的延伸。

不過,要求「民安全」的強烈呼聲仍然存在。他們對此持反對的立場,原因是:萬一發生了地區設施無法撲滅的大火,萬一能源線路及通氣管路發生了嚴重損害,最重要的是,萬一發生了大暴動,政府必須要有辦法馬上迅速動員全城的力量去應付。到時候這些車道就大有用處了。截至目前為止,仍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這些車道。

在這次之前,貝萊就曾經駕車進入車道幾次,但車道里空湯湯的凄涼景象總讓他感到很沮喪。它彷佛跟溫暖的、充滿生命脈動的紐約離了百萬公里遠似的。他坐在巡邏車的操縱座上,而車道就像一條隱蔽空洞的長蟲般在他跟前延伸。他隨著弧度緩和的彎道一轉,車道繼續向前延伸。他不必看也知道,後面又跟著一條隱蔽空洞的長蟲,它彎彎曲曲,彷佛沒有盡頭。車道里的光線很亮,但在一片死寂空洞中,光線是毫無意義的。

坐在貝萊身旁的R·丹尼爾既無法打破這種死寂,也填補不了這種空洞。他漠然地直視前方,對空湯湯的車道就像對滿是人潮的高速路帶一樣無動於衷。

在巡邏車警號大作下,他們飛一般衝出了車道,逐漸轉入城市走廊。

城市走廊一些比較寬的路面上,仍然清清楚楚畫了線,而且還比照古代道路的標線方式。不過,現在紐約除了巡邏車、救火車以及維修卡車之外,已沒有其他車輛了,民眾信心十足地在這些走廊上行走。貝萊的巡邏車尖叫著往前沖,前面的行人又氣又急地忙著散開走避。

人群的噪音湧來,貝萊感到呼吸輕鬆了些,但沒有輕鬆多久。他們走了不到兩百公尺,便轉入通往太空城入口的走廊,噪音消失了。

太空城的人在等他們。入口的守衛人員顯然認得R·丹尼爾。雖然守衛都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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