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不是我是

打從那少年蹦出來救我,我就知道,他也不是好惹的主。

但凡一些自命不凡的傢伙都一樣,隨時乾乾淨淨嫌棄這嫌棄那,即便嘴上不說,我也能從他目光中讀出來,畢竟我從小到大都是瞧人臉色吃飯的,這點本事若沒有,還怎麼在王府里混下去。

我想趕緊擺脫他好去找小姐,便對他一謝再謝,然後分道揚鑣。幸好他未作糾纏,要不然我還得費心甩掉他。

我在與小姐約好的地方等了很久,也不見小姐人影。眼看天快黑了城門將關,心裡著急,可又拿不定主意,即不敢貿然回府,又不敢輕易離開這裡。直覺上小姐要麼出事了,要麼就是有意不管我了。若是前者我很害怕,若是後者我很傷心。

錯過了回城的時辰,依舊不見小姐,我只好認命,打算明日一早進城回府。

夜晚一個人露宿荒郊,正有些害怕,忽聞到烤肉的香味。那香味令我一個勁地吞口水,聞著味我就找到了烤肉的人,一見是救我的少年,立刻上去見過。一來晚上有個伴,二來肚子著實餓了。

他顯然看出我餓了,遞過來一根雞翅,我也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他雖未說什麼,可顯然有點看不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啃得慢了些。

我天生沒那福氣慢條斯理地吃飯,做奴才的,時刻都要以主子為先,大小姐又不像二小姐那麼喜靜,以至於平日里能安心吃個飯對我來說也是件奢侈的事,大多時候都因趕時間而狼吞虎咽。所以從來也沒在乎過吃東西的禮節,何況今日肚子很餓。

他一直盯著我,我吃到一半的時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可肚子實在餓,便轉過身去背對他繼續啃。吃完之後,又轉過身來盯著他手中的雞腿看,然後見他頗為猶豫地將僅剩的半個雞腿遞了過來。我搶過來便吃了。這一次,他有些瞠目結舌。

夜晚風聲大作,各種奇聲異響輪番上陣,若非有他在,我早就嚇破了膽。

他其實蠻會照顧人的,所坐地方,即為我擋住了風的來源,又讓我觸不到火星。見我偶爾哆嗦,他將篝火挑得更旺,還輕聲問我:「冷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冷,只是有點害怕。

他又說:「我叫阿移,你呢?」

我老老實實告訴了他我的名字:「我叫阿秀。」

豈料,卻聽他說:「我知道,你是南院大王的女兒。」

多年的訓練,無論是誰,只要在我面前一提到小姐就會讓我自動心生警惕,言辭倍加小心。所以我咽了口口水,垂頭不語。

「你為何離家出走?你打算去哪?」他又問。

雖然他長得很無害,可只要事關小姐,我都不敢亂說。所以我依舊沉默。

他也沒有追問,只是古怪地看著我,我不敢抬頭,便靠著樹開始假裝睡覺。沒過多久,我果然睡著了。夢裡我抱著一個巨大的雞腿,沒完沒了地啃,好似永遠也吃不完,我滿足極了。

難道遼國的小姐都這樣?

所謂將門虎女我見過,所謂大家閨秀我也見過,可吃我吃剩的雞腿,睡覺打呼嚕,還抱著我的手臂蹭來蹭去流口水的小姐我真沒見過。我一夜沒睡,總是擔心她會朝我的手臂咬上一口。我不禁暗道,難道遼國的小姐都這樣?我有些不敢相信。

心中對父親有些怨懟。父親怎麼會想到要我娶這樣一個女人,若真娶了他,我一輩子都會遭人笑話。

我一邊深深地怨著,一邊又覺得不太對勁。可我親耳聽到南院大王府的丫鬟喊她小姐,也親眼看到她從南院王府後院跳出來,還有南院王府的侍衛邊追她邊喊她小姐,應該不會有錯,許是自己想多了。

仔細回想方才,我問她是不是南院大王的女兒時她目中閃過驚詫和防備,看來她還是有些城府的,並非表面這樣大而化之。可是她說自己叫阿秀時那麼順口……,這個……難道是她早就想好的假名?

我暗自分析,如果這就是南院大王的女兒,那麼我不娶她,父親也一定不會怪我。不過為了完成父親的吩咐,我必須將這個女人帶回西夏,讓父親親眼瞧瞧,她配不上我,屆時再不娶她也有了說辭。如此打定主意,我又想,要想帶她離開遼國,或許並非易事,我該怎麼辦呢?

陽光升起的剎那,鳥兒也開始鳴唱。林中的清晨潮濕中又略有一絲清甜,她抱著我的胳膊睡了一夜,我半個身子都麻了。其中幾次試圖抽出胳膊都被她死死抱住難以掙脫,只好放棄。期間最讓我驚訝的是,和我這般拉扯她竟然不會醒?!

眼看天已大亮,我決定叫醒她,就在我努力叫醒她的同時,她忽然撒嬌地說:「小姐,就讓阿秀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怔了怔,察覺出她言語的不對勁,趁她尚未清醒,低聲試探道:「你說的小姐,可是耶律傾朵?」

她點了點頭。

她竟然點了點頭!

我頓時推開了她,氣怒交加地吼道:「你說!你究竟是不是南院大王的女兒!」

剛醒來的她尚有些懵。我不耐煩地又一次大聲問:「你說啊,你究竟是不是南院大王的女兒?!」

在我看到她眼神中的驚詫和防備時,我知道,我太過莽撞了。不管她是或不是,我都已打草驚蛇。

果然,她不僅沒有回答我,反而起身開始收拾包袱打算走了。

一方面本就對這件事心存怨懟和不耐煩,一方面又不能真的脅迫她回答我,索性直言道:「我是西夏王的兒子,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求取南院大王的女兒耶律傾朵為妻。你是她嗎?」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我不會為了銀、夏兩地的管理權就出賣自己一生的幸福。我打定主意,索性等她回答。

聞言,她獃獃地看著我,也不知心裡在琢磨什麼,就在我不耐煩想要吼她時,她終於開了口:「我,我是……」

金蛋脫殼

我看著草從中的一男一女,和魏中等人一起,暗暗等待著女子的答案。她究竟是不是南院大王的女兒?如果是,我會怎麼做?如果不是,她想必也和南院大王有些關係,這問話的少年又是何人?為什麼會如此質問這個遼國女子?

女子不知為何沒有說話,兀自怔愣了一會兒,竟開始收拾起了包袱。

那少年似乎急了,言道:「我是西夏王的兒子,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為求娶南院大王的女兒耶律傾朵為妻。你是她嗎?」

不只我,魏中亦吃了一驚。魏中看向我,我暗自思忖,雖然西夏王李繼遷最近向宋頻頻示好,可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這些年,他時而近宋時而奉遼,於遼宋之間虛與委蛇得利不小,若是能抓其子回宋為質必是大功一件,只是,此人真的是西夏王的兒子嗎?他又為何一定要娶南院大王的女兒?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求取遼國的公主。再看這自稱是南院大王女兒的女子,即不美貌又顯得有點傻,以他的身份怎麼會娶這樣一個女人?我心下生疑,便對魏中搖了搖頭,示意他暗伏勿動。

這時便聽少年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去西夏?」

少女呆了一下,隨即奮力搖頭,早先粘在頭髮上的枯草也被她生生搖下了幾根。

「那你想不想嫁我?」少年又問。

少女又呆了一下,好半天沒有回應,反而低下了頭去,我以為她是在害羞,豈料她竟開口說:「我餓了。」

不只少年呆住,我也呆住,暗想此女子或許並非外表看起來那般好糊弄,後又聽少女說:「我昨晚就沒吃飽。」

少年回過神來,說:「我去打只雞,你在這等我。」

烤好了一隻野雞,少年分給少女一半,少女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盯著少年手裡的半隻,少年目光流轉,一邊細嚼慢咽,一邊道:「你要是和我去西夏見我父親,我包你天天吃山珍海味。」

少女目露渴望,可終究還是低下頭去沒做回應,兀自擺弄著手裡剩下的一根雞骨頭,良久方問:「你真的想娶我嗎?」

少年點頭。

少女道:「只因我是南院大王的女兒?」

少年又點頭。

少女看著手裡的雞骨頭,輕聲說:「我不是小姐。」

「你說什麼?」少年驚詫,「那你是誰?」

「我覺得你這人其實不錯,即救了我又給我做吃的,應該不是壞人。所以我決定告訴你真相。」少女破釜沉舟,少年屏住了呼吸。

「我真的不是小姐,我是小姐的丫鬟。其實這都是大小姐的金蛋脫殼之計,我只是小姐計中的一個蛋。你明白了嗎?」少女手裡還拿著啃得光光的雞骨頭,很認真地看著少年,好似在說著非常嚴肅的事,見少年面容獃滯,反問道,「你懂什麼是金蛋脫殼嗎?」

金蛋脫殼?金蟬脫殼吧!少年似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頓時哭笑不得。

少女卻在這時問:「你還吃嗎?」

少年見她渴望地盯著自己手裡所剩的半隻雞,不禁目露蕭索,黯然道:「你不是蛋,我才是那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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