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是趙惟正

我是宋國的同僖靖王。我生下來沒幾天就被冊封為王,這是何等的榮寵和榮耀,可就在我出生的那天,我父自盡。

我的生辰,他的死忌。

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沒人願意親近我。周圍有血緣的人其實很多,可他們看我的目光永遠都透著古怪,好似很怕我,又好似我是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當我年幼時,沒有一個人肯跟我玩,當我長大後,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

我總是在尋找答案,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和其他人不同?最初,乳娘告訴我,因為我是王爺,身份尊貴,他們敬我、畏我。我信了。可後來我發現,同為王爺,我和他們還是不同,我又問乳娘,乳娘目光閃爍地安慰我:「等長大了自然就好了。」然後我安靜下來,等待著長大。可漸漸地,我終於明白,這不是原因。

真正原因與我父親死因有關。不過,那是個迷,所有人禁忌一般絕口不提,包括與我最親近的乳娘。我私下裡聽到有人說,我的父親有謀反之心,是畏罪自殺。可我不信,若我父親真是謀逆,我為何一生下來就被封為靖王榮寵非常?!我不信他們說的話,我一定要找出真相。可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如此過了很多年,直到,駙馬爺酒後的一句話,令我尋到了蛛絲馬跡。

我來到風月樓。

風月樓,他生前最愛的地方。聽說在這裡他曾豢養過三十多名才藝雙全貌美如花的姬妾。可見,當初的他,是何等的風流,何等的奢靡,又是何等的放蕩不羈,即便如今,依舊有人提及此樓時充滿欽羨和嫉妒。

可終究往日成煙,他最愛的這座風月樓,風雨飄搖十數載,除了歲月留下的滄桑,便是一片孤寂與荒涼。

敲落銹跡斑駁的銅鎖,撥開一路荒草,直到看到那三個蒙塵的字:風月樓。

那是他的字!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苦,不知是為那三個字的輕浮,還是為寫這三個字的人。如果他真的心比天高,那麼這三個字又是怎樣一番無人所知的凄涼。

挪開布滿塵埃的門板,一切的擺設都還在。

聽說,就在他自盡的前一晚,這裡被封存。這麼多年,一直無人來過,所有的一切,都似停留在了那一晚。

聽說此樓曾被大火燒過,幸而毀壞得並不嚴重,後來經過修葺恢複了原貌,只不過,而今木質腐朽,早已沒了差別。

我緩步上樓,咯吱的木板聲刺激著我的神經,好似宿命的牽引,我徑直走到了三樓。

三樓有兩個屋,其中一個微微虛掩著,我推門走了進去,那裡有女人用過的東西,床頭還放著尚未做完的嬰兒衫,我的生母曾經生活在這裡,只不過,她也在生我的時候去世了。

我枯坐良久,走出門去,看到了對面那扇門,門上有鎖,好似封塵著什麼重要的人和事,我砸開了那道鎖,推門而入。

這亦是個女人的房間,擺設並無多大差別。只是桌案上的蠟燭卻已用盡只剩燭淚,旁邊放著酒壺,還有翻倒的酒杯。

我拿起了酒杯,細細端詳了一會兒。

放下時方才發現酒壺下壓著一張紙,其上似乎有字,我迅速抽出紙張拂去其上的灰塵,看到了一段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的詞。題為,蝶戀花思。

他人生的最後一刻所念所想的竟是一個女人?直覺告訴我,那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住在此屋的女子。

她會是誰?

當初生活在風月樓的人大多已故,如今已難尋到,可我並未放棄,幾經輾轉,亦沒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直到無意中在街上遇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年邁老嫗。

老嫗曾經是人牙子,後被官府所抓關了近二十年,原本應處以極刑,可不知為何,一直被關在獄中未被處死,原以為即便不死也會就此老死獄中,卻在前年趕上新帝大赦天下,這才從牢里被放出來。

可她如今已然年邁,精神狀態亦有些問題,我所問的話,她大多答非所問。直到她聽到風月樓三個字。

風月樓三個字好似刺激了她,她立刻跪在地上亂磕起了頭求饒,不停地說:「公子我錯了,我錯了,求求您,放過老婆子,放過老婆子。」老嫗自言自語胡亂說了一通,就在我打算放棄時,忽聽她驚懼著說:「老婆子一定不會把她們是遼國人的事說出去的!一定不會!」

我原以為她口中的公子是我,可這一刻我忽然明白,她口中的公子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是一個讓她很怕的人,我心思一轉,厲聲問道:「她們是誰?」

從那一天開始,我夜夜難眠。老嫗的話自不可信,可我還是耿耿於懷,便派人暗中處理了她。

如果老嫗說的是真的,那麼我的母親就是遼國人,原本應該堅定地不相信,可父親只有我一個孩子,在風月樓里出生也只有我一個。如果我的生母真的是遼國人,那我就有一半的遼國血統。可我竟是宋國的靖王。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心裡愛著一個女人,卻讓身為遼國人的母親生下了我……不對,我忽想起那老嫗說,她們是兩個人……莫非……父親愛的……也是遼國人?

我不懂,是什麼促使我借宋遼和談之際,私自到了遼國上京。但我如今確確實實來到了這裡,明日只要翻過這座山,就到了遼的上京城。以我的身份私下入遼腹地,實在危險,可我還是來了。

隨行所帶除了父親的那首詞,便是一柄匕首。少時只覺這匕首十分華麗好看,便常常佩戴在身上,後來方知,父親正是用這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曾經封存過,可最後,我卻選擇寸步不離地帶著它。因為如果這世間有這樣一樣東西,它的存在是你的痛你的恐懼所在,那麼與其假裝它不存在,不如日日相對,只有這樣,你才會漸漸適應它,進而不再懼怕它。也只有這樣的自己,才能越來越無可畏懼。

夜已深,篝火在眼前迷濛地搖晃。隨從魏中從暗處跑了過來,低聲對我道:「王爺,信。」

魏中自懷裡取出書信請我過目,我拆開看罷,沉吟片刻,吩咐道:「通知魏東,不必再等本王,命魏北繼續扮作本王,託詞本王身體不適,慢行返京。途徑真定府時,稱病重在當地求醫問葯,拖延幾日,暫在真定府等本王。」

「是。」魏中應下,正欲轉身離去,忽看向我身後暗處,喝道,「什麼人?!「魏中等人將我團團圍住,卻見此時,暗處走出一個嬌俏女子,遼人打扮。

眾人防備地盯著她,好似這手無寸鐵突然出現的女子是山裡的妖精。

女子盯著我腰間的匕首瞧了幾眼,忽然問:「你們是宋人?」

眾人大驚,若我身份曝露,後果不堪設想。當時的我以為她必是聽到了我方才的話看出了我的身份。

魏中看向我,目露詢問,我看向女子,見她背著包袱手牽馬匹孤身一人似要遠行,當機立斷,向魏中使了個眼色。

魏中立刻明白。

殺!

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耶律傾朵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怕鬼……

碰巧深夜迷路,想挨到天明再尋路出去,可夜晚山裡風大,各種聲音都有,鬼哭狼嚎的,令我不敢停下腳步,這時忽見前方有光,想必有人,立刻循著火光找了去。

在娘親的堅持下,我和妹妹自幼都學過些防身功夫,夜晚又是順風,若有若無地聽到了幾句話,只是沒太聽明白,若我沒聽錯,他們說的是宋語。

大概是宋國的商人,他們的錦繡織緞在上京賣的特別貴。

我聽娘親說過,遼宋關係一直都很緊張,彼此雖然通商,通關條件卻非常嚴苛,只有極少數有關係的大商家才能來遼販賣商品,所以東西也特別昂貴。我暗想,既然如此,他們肯定也不是什麼壞人。可我沒想到,我才問了句:「你們是遼人嗎?」便有劍光刺向了我。

在高手面前,我的那點功夫自然成了雕蟲小技,沒能抵擋多久,便知大限已到,當劍光迎面而來時,我腦中一片空白連尖叫的能力都喪失了。

可就在這時,有人擋住了那致命的劍,迅速將我拖到了後方。在我眼前,出現了一個持劍而立偉岸的背影,若然他不回頭,我想那一刻我必會向他高喊大俠救命。可當我看清救我的人竟然是蕭伯仁那廝,心裡頓時翻滾起了不想求救又怕他棄我不顧的彆扭。

他只是回頭瞧了我一眼,確認我無事,便一邊與那群宋人對持一邊護著我向後退去。

蕭伯仁低聲道:「我拖住他們,你上馬跑。」

我其實想跑,可我過不了良心那關,舍他人性命救自己我做不到。所以,我沒有猶豫,直接回答:「不。」

他微微一怔,竟笑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低斥道:「快想辦法。」

那群宋人顯然訓練有素,尋得間隙立刻繞行將我二人團團圍住。我沒了逃跑的機會,只好與蕭伯仁背對背互相照應,與此同時,我們亦同時注意到了外圍立著的那名錦衣男子。錦衣男子手無寸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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