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走到中央,對曹啟道:「可否借大人的劍一用?」

曹啟為人爽烈,沒有過多猶豫,很大方地將劍遞出,我走過去雙手接過,道:「謝大人。」

未料曹啟臉竟然微微一紅,柔聲道:「劍有些重,小心拿了,莫傷著。」

「是。」我道。

「曹大人真是憐香惜玉啊。」都虞侯崔翰笑道。

曹啟臉上越發有了赧色。

取了劍,我回到宴席中央空地,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柔聲道:「曹大人方才所舞劍法著實精妙,奴家看後,心生敬仰之情,奈何奴家不懂劍法更不擅舞劍,無法識得大人劍法精妙,但不怕諸位大人笑話,奴家真的不會跳舞,公子又不許奴家不跳,又不許奴家出醜,奴家無法,只好急中生智想來個邯鄲學步,一來,想以女子舞劍之柔美配大人陽剛之劍氣,二來若諸位大人嫌奴家跳得不好,那便連曹大人也嫌棄了進去,奴家的小心思,還請諸位大人莫要恥笑,曹大人更要多多包涵才是。」

「日新,你聽聽,這都是你的錯,害得她不得不出來為我們跳舞助興。」駙馬爺出言揶揄。

眾人大笑。

今日壽星曹彬曹大人也笑道:「這丫頭伶牙俐齒,舞還沒跳,免死金牌卻先討了一大堆了。」

公子也笑,輕叱道:「快跳吧,就你話多。」

我施禮道:「那奴家就獻醜了。」

三十六招劍法,我一招一式地舞了出來,與曹啟的乾淨利落不同,我無法做到他的快和流暢,但我可以一招一式,用我自己的方式精準地展現出來,抬手的高度,刺出的快慢,姿態的準確度,幾乎與他方才所舞劍法一般無二,即便不快,卻因太過準確和相似而顯得更加驚人。

武與舞本就想通相連,只是表現的方式各異。

他的陽剛,我的柔美,他的流暢,我的纏綿,最驚人的是,他的劍法乃自己新創,又只舞了一遍,在場武將一時都沒人能記全,而我只看了一遍,便已能將他的三十六招劍法,無一錯漏地展現出來。

這般驚人的劍舞,已讓曹啟動容萬分,待我舞到最後一招,他已失態地站起身來,道:「你怎麼全都記住了!」他這樣的話這樣的神情,立刻讓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也瞬間明白過來其中精奧,也讓在場一些有心人心起驚駭,其中一人便是公子。

我早已心知肚明,以公子的性情城府,我這麼做,極有可能讓他心生芥蒂,畢竟,公子喜歡他身邊的人和事都盡在掌握。而我顯然成了一個例外,他未必會喜歡。

事後,他雖只與我戲言了一句:「你連我也戲弄了。」可我知道,這並非一句簡單的笑責之語。

只是我更清楚明白一件事,雪兒有一句話說得對,我不過是他養的一個奴才,他即便對我有所不同,也僅僅是不同罷了。與他相伴多年的絮兒、雪兒在關鍵時刻也必須為他付出更多,我即便有所不同,那也是衡量的籌碼還不夠重。有朝一日,若有需要,我一樣可以被他捨棄。

就某些方面而言,他很像為了國家捨棄我的耶律休哥,而公子心中承載著比耶律休哥還要沉重的東西,他的目標幾乎不可能完成,他在傾其所有賭一樣東西,那便是這宋國的江山。

對於這樣的男人,若一心依附,無異於與虎謀皮,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重自己的籌碼,讓他覺得留著我有價值,至少不會輕易放棄或使出我個籌碼。所以我必須鋌而走險,得到他更多的關注和庇護。

也只有這樣,我才會知道他更多的秘密,同時認識更多人,接觸更廣的人脈,從而尋得機會——回家。

宴席散罷,臨上車前,駙馬爺和曹啟相攜而來,言語間有意想看我的容貌,卻被公子阻止,從那一刻開始起,我便知道,我賭對了。

那晚離席回到風月樓,他照例來到我屋中,服侍他脫去外衫時,他道:「面紗為何還帶著?」

我道:「先服侍了公子歇息,再卸妝不遲。」

「哦?你還化了妝?」

我眨了眨眼,笑道:「怕擋不住一些登徒浪子,所以事先妝點了一下。」

「那更要摘下與我瞧瞧了。」他笑道。

他最擅長與女子燭光月影下風花雪月,當下抬手欲摘下我面紗。我避開道:「莫要嚇到了公子。」

「怎麼?莫非這妝容也另有玄機?」

我點點頭,摘下了面紗。他看後果然一怔,繼而扶額失笑。

燭光下,他一邊看我卸妝,一邊幽幽道:「當日買下你,我便知你不同旁人。古人七步作詩,你可一曲成詞,才思如此敏捷者並不多見。今日,你更是讓我另眼相看,你以劍法為變通,朝夕間武成舞,不只令人耳目一新,亦剛柔並濟,可見你機智聰慧。三十六招劍法,習武之人也未能觀之一遍便能熟記,你卻可以一招不差地舞出來,可見你記憶非凡,已非常人所及。輕紗下的丑容,說明在你赴宴之前,思及容貌可能為你帶來煩憂,便早已思慮好了進退之策,可見你思維之縝密。整個宴席,你處變不驚,應對從容,更知進退,紫悠,你究竟還有多少面可以讓我震驚?」

「我要的不是公子的震驚。」

「那你要什麼?」

「我只想要公子的欣賞。」

「哦?為什麼?」

「因為只有公子欣賞我,我才能在這骯髒、卑鄙,自私的人世間不受傷害地活下去。」

公子笑道:「紫悠,你其實並非想要依附於我。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斂眸,不敢與他直視,怕被他看穿心思,只揣摩著他心中所想接下話去:「我只想活下去。」

是人都貪生怕死,何況我雖想回家,但前提的確是要活下去。我知道,這個借口他會相信。只是做夢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問我:「紫悠,為什麼不試試讓我愛上你?」

面對我的無言,他突然大笑起來,好似方才所言不過是一句故意用來嚇我的戲言,而那句話的確也嚇到了我。笑過之後,他緩緩道:「五年前,皇上給我指了門婚事,那個女子純潔溫柔,是我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王妃。她笑起來就像三月的微風一樣讓人暖心,還懷了我的孩子,只可惜她是皇上心腹的女兒。在孩子即將臨盆時,我設計害死了她。自此裝出因失妻失子無限悲痛的模樣,而後又開始大肆風花雪月沉湎酒色不務正業,皇上百般勸阻,我卻依然顧我,皇上在朝堂上大罵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卻心知肚明,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放心,讓我活得長久。」

我抬頭看向了他,燭光映著他的面容,那麼的溫柔,只可惜,說出的話卻那麼的令人心存驚悸。

他亦幽幽向我看來,緩緩道:「紫悠,你看我的眼神中,有很多懂我的東西。有時候我會情不自禁為此深深著迷,甚至害怕,有朝一日,我會不捨得讓你離我而去。」他如此說道,起身披衣離去。自此再未留宿在我屋中。

他的話,讓我明白,有朝一日,他亦會割捨我而去,哪怕我在他心裡再不同,再重要。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嘗試去愛?原想置之一笑,卻又想到了他如此矛盾的另一面,他渴望著愛與被愛,卻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想到此處,心中有些悲傷。生在帝王將相之家,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我之所以懂他所想,只因自己亦身在其中。

汴京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雪兒興奮地在雪中跳起了歡快的舞,她笑說,公子每年都會在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來看她在雪中跳舞,可是那日公子卻沒有來。

隨後,公子在風月樓里宴客,我不只不需要去作陪還破例被允許搬到了四樓,雪兒得知後看我的目光中滿是敵意。

那晚,不知酒宴上發生了什麼事,公子命雪兒服侍都虞侯崔翰。

第二日,雪兒病倒了。

這一病來勢洶洶,整日里咳個不停,雖有丫鬟細心照料,卻一直不見好轉。待終於好轉了些,身體卻大不如前了,跳舞也變得力不從心,大夫說恐怕要仔細將養數月才能有所好轉。

公子聽後並沒說什麼,只是沒過多久,公子對雪兒說:「都虞侯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幾次向我要你,我已應允。」

雪兒傷心欲絕,最終卻還是披上了嫁衣。

雪兒的出身不太好,有人說,她能嫁給都虞侯做妾已是她三世修來的福分。

我卻笑,世人眼中往往如此功利,更喜以己度人。豈知,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公子待雪兒不薄,出嫁當日,雖是嫁給都虞侯崔翰做妾,卻也十分風光。來的是八抬大轎,穿的是正紅的鳳冠霞帔,儼然正室入門一般。可誰人又知,在這風光的背後,更多的是不為外人所道的悲涼。

痴心如雪兒卻也深知自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宿命,由始至終未曾流下一滴眼淚。

我看著她孤身出嫁,離開風月樓的時候,她只在上花轎前,回頭看了一眼。不是看她住了六年的風月樓,不是看與她相伴多年的絮兒,而是在看公子,只是看公子。這一眼中所含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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