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說的是宋語,我自然沒有聽懂,可從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將我認出。

多年前,佛寺外無意中救下的少年,從未想過今生還有緣分再遇,更沒想過再遇時卻是我如他先前一般狼狽,他則如我從前一般從容。事實往往讓人唏噓感嘆,人與人的緣分更是微妙得令人覺得戲劇。

一旁賠立的婆子頓時有些惶恐,忙用宋語問道:「這位姑娘莫非是公子的故人?」

他輕蔑笑道:「算不上故人,只有一面之緣罷了。」

婆子這才放下心來,可仍舊有些狐疑地掃了我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公子。

我聽不懂他二人說些什麼,只見他起身來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微笑著自懷裡掏出了一兩碎銀,正要放入我手中,便聽我道:「我不只值這一兩銀子。」

他懂遼語,聞言來了興緻,似笑非笑道:「那你值多少銀子?」

婆子伸出一隻手來,有些興奮地道:「五百兩,公子若要她,五百兩足矣。」

他微笑起來,回身坐下,對身後女子說了一句話,女子便即退下。

「你叫什麼名字?」他用遼語問我。

「紫悠。」我答。

「紫悠……」我的名字自他口中說出,總有些風月之色。

他明明在笑,可神色卻十分清冷:「我不買無用之人,五百兩雖不多,卻也要看你值不值。」

「值,一定值,公子您看這雪膚,這身段,這眉眼……」婆子一個勁地誇讚著我,末了又說,「公子有所不知,這趟去遼著實驚險,我們出上京時,剛巧京中出了大事,全城戒嚴,要不是我們走得快,說不定這一大幫子人都得撂那回不來了。公子您也知道,我們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風險大著呢,一路行來須耗時一個多月,穿山越嶺的著實不容易啊,再加上這幾位姑娘,哪一個不是嬌滴滴的得悉心照顧著,一路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最好的……」婆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假話,無疑想讓公子覺得他花這五百兩值。

我卻在想,上京突然戒嚴是否與我失蹤有關。

這時,那名叫絮兒的姑娘抱著一把琵琶走了出來。

婆子原本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待看到公子掃過來的目光,立刻閉了嘴不敢再說話。

絮兒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道:「公子,絮兒已準備好了。」

公子用遼語對我們道:「我給你們所有人一個機會,絮兒彈奏一曲,你們可自由發揮,誰稱心意,誰便留下。」

「敢問公子,你買了我們做什麼?」依素雅出聲問道。

他溫言笑道:「風月樓里只留一種人。」

「什麼人?」

「有用的人。」

依素雅聞言有些怔愣,只是我們都清楚,如今也沒得太多選擇,若這裡留不下,下一個地方或許會更讓人難以接受。如今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又怎能太過挑剔。

絮兒已經坐了下來,待公子頷首,指尖便在琴弦上撩撥了一下,幽怨之意頓出。

我本自幼學琴,對琴瑟之物原就比旁物通曉。絮兒只初初彈起,我便知道她是箇中高手。

聞其曲,不只琴藝令人拜服,便是曲中所含之情亦讓聞者動容,甚至牽起了心頭往事。

恍惚間,我似看到了大殿之上,我心傷地彈著鳳求凰,耶律休哥就跪在我的眼前求娶公主……

我輕聲誦道:「

七歲相識,如冬初雪;

十年相知,如夜中月;

初時情動,許心同飛;

歲月難忘,痴人如水。

多少夢回,離愁聚散。」

剛誦到此處,豈料曲音一變。許是絮兒有意刁難,我神色微微一變,繼續跟著她的節奏誦道:「

怎敵過,男兒志在四方

年復一年,鐵馬容裝

誰人憐我,輕搖獨扇

誰人惜我,顧影成傷

多少流年,付水東去

再回首,錦繡風華,夢一場

心悲涼……」

我聽到一嘆息聲,依素雅隨即唱了起來,歌聲中亦是無限傷感:「怎敵過,男兒志在四方,年復一年,鐵馬容裝。誰人憐我,輕搖獨扇。誰人惜我,顧影成傷。多少流年,付水東去。再回首,錦繡風華,夢一場。心悲涼……」原來她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公子留下了我二人,其餘同來的女子均被婆子帶走,從此不知去向。自那日起,我與依素雅也被迫分開。

風月樓比我想像中要大很多,並非只有一個樓,而是多個院落組成的大片府宅。

我被留在了風月樓的主樓,也就是公子來時所居的地方,依素雅當時去了哪個院,我並不知曉。

這裡除了我就只有絮兒和雪兒兩個女子。主樓共四層,公子若來此地居住便在第四層,我與雪兒同居第三層,絮兒住在第二層,而第一層則是尋常的待客之地,只是自我住進來從未見過任何來客。

主樓佔地面很廣,四周假山礫石小橋流水十分幽靜。

春天的風吹開了杜鵑花,或粉或白,開滿了院中的角落,無香卻很悅目。

院圍高牆,每隔幾步便見佩刀侍衛,侍衛每天換四班,如無需要沒有人會對我說話,只要我不出這園子,他們便視我如無物。可要走出這園子,便須公子親自應允。

除了巡邏的守衛,每日能進這院子的便只有花匠和幾個使喚丫頭。這些人雖身份低微,卻來去自如,只不過與其他人一樣,亦謹言慎行,平日里鮮少與我說話。

在我的故意隱瞞之下,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沒有人知道,我用了短短几日的時間,自屋中放置的幾本書籍中,通曉了大半宋國文字,說來幸運,幾本書籍中,有一本曾經讀過,對比內容,自然不難辨識出書中宋國文字的含義。只是平日里鮮少有人講話,所聽宋語有限,一時對宋語只能略知皮毛。

雪兒雖與我同居三樓,但平日里因我遼人的身份,也鮮少與我講話。

公子不來時,她與絮兒每日里各自彈琴、練舞彼此也很少來往。而我則窩在屋子裡偷偷看書,除了看書,便是聽打掃服侍我的丫鬟偶爾的三言兩語。

語言不通,對我十分不利,我有心學之,奈何身邊人都不愛講話,除非公子出現的時候。

公子是誰,是何身份,我都不知道,只知道這裡的人都叫他公子。

公子出現的時候,雪兒最喜歡黏著公子,甚至會毫不避嫌地坐到公子的腿上,使盡手段想要留公子過夜。絮兒常用譏諷的眼神冷眼旁觀,可終究掩飾不住內心的嫉妒。

公子很喜歡雪兒黏著他,也喜歡聽絮兒舞琴弄墨與他附庸風雅,唯獨我,杵在一邊恨不得他們都把我忽略殆盡,可沒他的吩咐又不能擅自離開。

公子未曾為難過我,每次他來,雖不准我離去,卻也只和雪兒、絮兒說些閑話,久而久之,我所聽宋語都是從他們口中說出,一些是自己揣度出來的意思,一些則十分明顯,不過也有一些聽不懂的話,但以我的能力,時間長了,能聽懂的內容則越來越多。

半月里,他雖偶爾來主樓見我們,可真正在樓中過夜卻只有半個晚上,陪他的人是雪兒。雪兒顯然比絮兒要得寵,雪兒膚瑩如雪,腰肢纖細不盈一握,更熟悉男人的心理,想來是男人都會為其著迷,只是卻也只有半晚。

絮兒為此自然有些難言的幽怨,雖然不說,但平日里也看得出來,她不喜歡雪兒,自然也不喜歡我,雖然不喜歡,卻也從未找過我的麻煩。

日子看似平靜,幾乎讓我誤以為他買我來,不過是為了養在籠中以作圈養觀賞之用。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第一次公子在主樓宴客,是在我來這裡的一個半月後。

那一晚,除他之外,另有五位公子。看年紀,都不過二十來歲,但行為大膽放縱,是我平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在公子的默許下,我沒有下樓見客。可寂靜中,聽得樓下聲音十分奇怪,便悄悄在樓梯口向下瞄了一眼,怎料那一眼竟讓我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他們竟然,竟然……

如此荒淫!

我尚未成親,可自書中也多少有些了解,而今親眼看到這些人如此放縱,難免心下慌張,幾乎是落荒而逃。他們竟然集體裸身,並毫不顧忌、極為放縱地與身下女子同時歡愛。我沒有看清其中有沒有公子,只因這一幕讓我極為震驚和害怕。

原以為這已是極限,沒想到,一個月後的傍晚。

公子又帶了幾名男子來園子里飲酒作樂,照例沒有要求我陪侍。

因嫌熱,酒宴便從一樓移到了院子的涼亭內。

大約傍晚時分,我忽聽院內一女人驚聲尖叫,順著窗口瞧去,竟驚見幾個裸身男子分別架托著一名全身□的女子的手腳,供另一名男子褻玩。而公子……正衣衫不整地在旁邊喝酒邊饒有興緻地欣賞著這一幕,雪兒倚在他身側,早已衣不蔽體醉眼迷離,絮兒抱著琴似在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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