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只一刻,我腦海中已轉過數個念頭。

在眾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我站起身來,將琴譜拿在胸前,一路緩緩走去,讓所有人都看清了我手中的琴譜,正是那本《化蝶》。

直到走到李繼遷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我端端正正地將琴譜放在他的面前。

他含笑看著我,似乎在等我說出一個體面的借口,哪怕那是事實,他也會藉此機會用他所謂的深情愛慕,拆穿我先前有婚約的謊言,令世人感嘆他的深情他的無奈,進而讓我背負起家國子民的期望,成全他所謂的愛情佳話。

在他深邃的目光中,我卻只溫和地對他笑著點了點頭,而後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

我拒絕了他的「長相思」,沒有為他當眾深情表白而動容,沒有對他的一再設計而動怒,沒有向他示弱,也沒有用謊言再行欺騙。沒有任何理由,就那樣溫和而堅定地拒絕了他。不容置疑,不懼埋怨。

或許所有人都會站在你那邊,憐惜你的深情,或為你鳴不平或為你惋惜,但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去喜歡你。更想以此告訴你,你越是如此步步為營地接近我,我越是會離你越遠,無論你表現得有多深情我都會毫不留戀。

當晚被父親叫去書房,我一邊站著研墨一邊看著父親寫奏摺為我今晚的事上表請罪。一個時辰後,父親終於放下了筆,略顯疲憊地說:「夏國王如今極有可能拒絕與我國聯姻。」

我忽然想到了化蝶的故事,有些委屈地道:「父親,女兒喜歡誰想嫁誰,你和姐姐都清楚,女兒想嫁給喜歡我,我也喜歡的人。我不想學祝英台最後只能與心愛的人化蝶。」

父親聞言笑了,我將自己自比祝英台,將想嫁之人比作梁山伯,李繼遷自然就成了馬文才。他今晚辛苦唱的這齣戲豈不成了作繭自縛?父親收了笑,明顯已不似方才那麼嚴肅,搖頭嘆道:「女大不中留,還是趁早把你嫁出去為好。」

我微紅了臉垂下頭去。

父親長嘆道:「若你母親還在,也定然不希望你嫁到遠方。」

自母親去世,我從未聽過父親提起過母親,這一刻竟突如其來的有些心酸。

抬眸望去,只見父親神色恍惚,似在思念著母親,這罕見的神情悄無聲息地敲進了我的心。

我並非不懂事的孩童,我自然知道,李繼遷的事絕非簡單的士族子弟男婚女嫁,而是事關兩國邦交、遼國邊疆領土穩定的大事。

我今日雖以行動告訴所有人,我不喜歡他,可不代表,我能左右時局,如果今晚沒有父親和姐姐彈壓局面,我恐怕已經要準備嫁衣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認為自己是父親的棋子,最多不過是他眾多棋子中除姐姐外較為珍貴的一顆,所以他曾經對我的憐惜,我都理所當然以為這是對棋子應有的呵護,可直到今晚,我心生動搖。

曾經一直堅信,於父親而言,權利是他畢生追求,姐姐就是他最有力的棋子,她用姐姐的一生換來了蕭家的興旺,換來了他大遼權臣的榮寵,而我遲早會是他和姐姐鞏固地位,追求更高權力的另一枚棋子。可是今晚,在李繼遷這件事情上,我除了看到父親和姐姐對我的極力袒護,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利用和勉強。

他們沒有強迫我接受李繼遷,也沒有肆意主宰我的命運,更沒有向我訴說他們的為難和於家於國我這個大遼子民應作出的奉獻,而是在矛盾對準我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袒護,甚至縱容。我感覺到了他們對我的呵護,甚至感覺到了父親對我的寵,若是以前,我必會覺得理所當然,而今晚,我卻有了不一樣的感知,只因這種寵這種護不是對一枚有用的棋子而是一個父親對他的女兒。我有些動容,想起後來從青兒嫉恨的口中得知的一些事,心情再難平復。

晚宴上我還書離席後,有大臣出面請求將我賜與李繼遷成就這段天作佳緣,但父親一句:「小女已有婚約。」立時讓所有人啞口無言只剩扼腕嘆息。

李繼遷聰明地沒有追問婚約的事,只因我父親不是旁人,他若做主將我許給誰,那便是斷無更改的了。但李繼遷沒有追問,不代表其他人不問。酒宴上,自有人重提上一次耶律斜軫當眾說與我有婚約之事,卻又被姐姐尋了由頭岔開了去。

雖然連我也不清楚,父親到底將我許給了誰。我以前一直堅定地以為是耶律休哥,可後來到了烏骨見到耶律斜軫,他很堅定地對我說,待打了勝仗回來,他一定會娶我。早先只以為是他一面之詞,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可今晚又聽父親重提婚約之事,想到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都說打了勝仗回來娶我,似乎都曾得到父親允諾,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有心想問父親,可不知怎麼竟然又不敢知道答案。

又一次看向父親,兩鬢的斑白提醒著我歲月不饒人,自方才提及母親,他便一直神思恍惚地看著擱置在一旁的硯台,這個硯台是母親剛嫁給父親時送與父親的,父親用了很多年,早已習慣了它的存在,而他此刻正用手指反覆地輕輕摸著。

想到父親方才說,若母親還活著,必不希望我嫁到遠方,心情再難平復,酸澀的眼淚模糊了燭光里父親的容顏,我掩去淚光,暗下決心,將來,我必不會讓他與姐姐失望。

三天後,我想耶律休哥應己忙完了回京後的諸多事務,或許可以見上一見。早起特意打扮了一番,看著鏡中的自己也不由得莞爾一笑。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早上卻冒出了大太陽,聽到屋外有笑聲,出了門便見幾個打掃的丫鬟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看到雪人,忽然想起了耶律斜軫,微微失了神……

我只是感激耶律斜軫在烏骨時對我的照顧,我只是覺得欠了他一份人情,我只是……

為什麼要尋這麼多借口和理由?為什麼想到他會下意識排斥和抗拒?我竟然不敢深想,心中起了一絲彷徨,當下決定不再被動地等耶律休哥來找我,我要去找他!

既然己認定嫁給耶律休哥又怎能反反覆復三心二意。

最懂我的是耶律休哥,我自幼喜歡的人也是他,一直以來從未變過!

出門的時候,積雪踩在腳下咯吱咯吱地很好聽。我讓門房給我備了馬,帶著烏里珍向北院大王府行去。

耶律休哥不在的時候,衣娃曾拉著我住在他府里一陣子,所以王府的門房一見到我和烏里珍非常熱情,還沒等我問,就說:「王爺剛好回來,正在書房見客。」

「有客人在?不知客人是誰?」我問。

「是兩位姑娘。」門房話音剛落,烏里珍就奇道:「兩位姑娘?怎麼會有兩位姑娘?」

「小人也不知。」門房似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我看向烏里珍,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可就在這時,忽聽一人在門內道:「我這個王府已有些年頭了,原是我父親的府邸,後父親就職中京便把上京的府邸給了我。你眼前的這棵樹是小妹九歲那年為紀念友誼親手所種。如今也己快十年,我還記得,她種下這棵樹的時候樹苗與她差不多一邊高,而今卻己需要仰起頭才能堪堪看到頂端了。」說這番話的正是耶律休哥。

「友誼?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紀念?」說此話的是個女聲,聲音非常熟悉,我腦梅中閃過茶館相遇的那個外族女子,怎麼會是她?

不由自主走進了大門,自門屏的一側看到了那個女子和耶律休哥在不遠處的樹下並肩而立。一個笑得溫文爾雅,一個笑得燦若春花。而我猜得果然沒錯,那女子正是前幾日茶館遇到的外族女子。

這時便聽耶律休哥道:「衣娃的朋友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子,她年少時就十分與眾不同,有過目不忘之能,被稱為大遼神童,衣娃得知後一直想認識她,後來終於見到了她,當天衣娃開心得一直睡不著,拉著我不停地嘮叨她新交的朋友有多厲害,下定決心要和她做一輩子最好的朋友。」耶律休哥似回憶起了我們年少的美好,笑得十分溫柔,「我這個妹妹一旦認準了什麼,十匹健馬也拉不回來,我當時困得急了,見她這麼興奮,還喋喋不休地說她的朋友有多好多好,一來想睡覺,二來也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便給她出了這麼個主意。沒想到天真的她真的這麼做了。

「種下這棵樹,就像種下她們的友誼,她每天都給小樹苗澆水除蟲,精心地照顧著它,希望它茁壯成長,就像她們之間的友誼,能夠長青不敗。而今再看這棵樹,就好像看到她們之間的情誼,羨幕之餘也不禁感慨她們遇到彼此的幸運。」

「那女子當真有福氣。」女子道。

「她也值得這樣的福氣。」耶律休哥含笑道。

我退出了門外,示意門房別出聲,拉著烏里珍悄然上馬離去。

近日一直沒有衣娃和大哥的音訊,想到過不了幾日耶律斜軫、大哥他們就回來了,衣娃肯定也會跟著大哥回來,她如此轟轟烈烈地去尋大哥,鬧得京城人盡皆知,回來以後不嫁給大哥也不成了。這兩日聽說父親已經提點了管家著手準備大哥的婚事,恐怕他們一回來就要準備入洞房了吧,想到這裡,我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