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這般寂寥下來,那日之後,付雅不再來了,舒什蘭被連番拒之門外後亦不再來了。而藍楓更是毫無消息。
又過了二十多天,後院中的幾株桃樹似先聞到了春天的氣息,綻放出了朵朵粉色嬌嫩的小花。
花舞立在桃樹下,望著桃花,這是她受傷以來第一次離開房間,傷勢逐漸好轉,這幾日終能下地慢走了,前幾日還不許她出屋受風,昨日大夫來看過,說她可以出門走走,大夫也說,這傷口太深,終究傷了肺,這輩子再不能有絲毫勞累,這段時間一定要養好,萬不能再受什麼刺激。這是大夫對她說的話,但她也隱約聽到了大夫對阿瑪說的話:「現在年輕尚好,等老了……」
當初自己刺下那箭時,是存了必死的決心的,只是天意弄人,她終究沒能死成。
或許上天註定讓她繼續留在這裡,如果是這樣,她要好好待自己,好好對待關心她的人,不讓他們再為自己掛心,她下定決心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便前路艱難。
或許歷經過一次生死,讓她看開了許多事。這一生能活多久,活成什麼樣,她都不在乎了,只要活著的日子開心就好。她本是個自私的人,一直都是,她不相信真愛,一直都不相信。藍楓那日轉身離去,她便知道,想要回到從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她會努力去爭取,只要他心裡還有自己。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總在無數次坎坷中學會成長也學會堅強。
這許多日子來,她時常在想,如今再也回不去了,這慢慢長日該如何打發?而今自己身體受創留下傷疾,便是想去進宮選秀女也不能了。
昨日她還對阿瑪說笑,讓他養自己一輩子。
阿瑪笑著對她說:「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想法也總是在改變。無論如何,阿瑪總是你的依靠。」
而今想到這句話,仍心存感動,心中酸澀忍不住想哭,如果在現代她也有這樣一位親人,如果現代的父親也如阿瑪深愛著額娘一樣深愛著母親,是不是她的人生信念便會不一樣了?
想到昨日,她流著眼淚對阿瑪一聲聲地說:「對不起。」
阿瑪卻憐愛地說:「阿瑪要的不是你這句話。」
她一怔,讀懂了阿瑪眼中的意思,流著淚重重點頭。她會珍惜今後的每一日,她會過得好,即便只是一個人。
她對阿瑪笑道:「無論今後怎樣,我都會過得很好,阿瑪放心。」
尚書大人這才點頭微笑。
想到此處,她拭去眼角淚水,仰頭一笑,拂去落在肩頭的花瓣,轉身欲回屋去,不再等去拿披風的欒丫。卻在這時聽到桃花樹的另一頭隱隱傳來腳步聲,以為是欒丫,正要喚上一句,便聽一丫鬟道:「剛剛總管親自交代的,絕不能在小姐面前提起。」
另一個丫鬟道:「為什麼不能提?小姐不是不喜歡藍楓貝勒嗎?如今他被賜婚要娶別人了不是正合心意?」
丫鬟道:「誰知道,總管不讓提就別提,免得惹禍上身。」
腳步聲漸行漸遠。
她腳步忽頓。恍惚間,想起了藍楓那日答應阿瑪一生只娶她一人時的堅定,忽覺胸前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她捂住胸口,感覺呼吸有些不順。
她邁步進屋的時候,正在打掃桌案的丫鬟恰碰落了案角的一張紙,那張紙被門外的風吹開,飄落鋪展在她腳下。
她垂眸默默地看著,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從現在開始,藍楓立誓只疼花舞一人,寵她愛她,不會騙她,答應她的每一件事都會做到,對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不許欺負她罵她,要相信她,有人欺負她,會第一時間出來幫她,花舞開心的時候藍楓陪著她開心,花舞不開心藍楓哄她開心,永遠覺得花舞最漂亮,做夢都會夢見她,在藍楓的心裡只有她。以此為據,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她驀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來,恰噴到那張紙上,星星點點如紅梅般妖艷地綻放。身體直直跌倒下去的時候,額頭重重磕在了實物上。
丫鬟在她身邊不停地在叫。
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朦朧,她悲傷地笑了起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尚書府頓時大亂,屋裡人來人往,腳步慌亂,而地上那副染血的薄紙,早因往複被人踩踏而破碎不堪,被人遺忘。
春日雨後,嫩芽透過枝頭冒出點點綠色,鳥兒出了巢在屋檐和枝頭上嘰嘰喳喳,風過,吹散了些許春日雨後獨有的氣息。
當報信的奴才小心翼翼地稟報給舒什蘭花舞的死訊後,舒什蘭手裡的鳥食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瞬間被風吹散。
半響,他似突然驚醒過來,一把抓過報信的奴才,手勁大得令那奴才急忙驚恐地求饒,他眼中的殺氣讓在場所有下人大氣都不敢喘,被他抓住手中的奴才更是嚇得癱軟了身體,可他猶自不放手,有些顫抖地厲聲質問:「你再說一遍!」報信的奴才渾身顫抖不止,斷斷續續地將得到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奴才聽說,佟小姐三日前子時沒的氣息,聽人說是傷勢惡化,不慎跌倒,跌倒時頭撞在了……」
後面的話舒什蘭再沒有聽見,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奴才驚慌的臉也在眼前變得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尚書府的,他以為沒有他,她依舊會過得很好,與藍楓也好,與付雅也罷,只是如何都沒想到,沒想到……
他看不到觸目的白,他聽不到四周的哭聲,他一步步走到裡面,一眼看到了棺木。
與他說話的人,擋在面前的人,被他狠狠推開,這一刻再無人能阻止他去見她!
沒有人能!
他一路跌跌撞撞,終於來到了她面前。
入眼的她……穿戴整齊,面容蒼白,雙眸緊閉像睡著了……
指尖顫抖地觸碰她的臉頰,溫熱不再,冰涼透骨……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噩夢。
有什麼東西梗在了喉嚨里,堵在了心頭上,他想大喊出來,想將其釋放,可出口的嘶啞如此倥侗,如此無以為繼。
令聞著無不傷心落淚。
門外,一人剛巧在這時走了進來,見狀,腳步忽頓,也只是一頓,而後默默走了進來,先看向一旁默默而立的尚書大人,驚覺他鬢邊已有白髮,肅聲道:「大人還請節哀。」
尚書大人聞言抬眸,見是赫月貝勒,欲向他施禮,他急忙扶住,道:「大人不必多禮。」
赫月抬眸,遠遠望了一眼棺木中的屍身,微微一怔。記憶中,她不是極美的,亦不是極聰慧的,卻十分令人難忘。他正悵然地想著,便聽伍總管啞聲道:「赫月貝勒,這邊請。」
正欲舉步移至偏廳,便見門口奔進來一個人,那人似來得極為匆忙,身上的官服還尚未換去,馬鞭抓在手中,十分不合禮數甚至唐突失禮地闖了進來。卻是付雅。
付雅手握馬鞭,大步走到棺木前,看到了裡面的人,頓時血色,咔嚓一聲響,馬鞭竟被他捏斷,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悶響。
他失魂落魄地看著棺木中的人。
伍總管拭去眼角淚水,迎上前去啞聲道:「付雅大人,這邊請。」
付雅沒有任何回應。
伍總管又連續喚了他兩遍,付雅方才微微一晃。
伍總管又啞聲喚了一遍,方見付雅擺了擺手,而後轉身緩緩離去。
赫月望著付雅離去的背影,不由得一嘆。
三個月後,自江南辦差回來的藍楓貝勒一路風塵僕僕地回到了自己的貝勒府邸。因不覺得累,便簡單收拾了一下這次自江南帶回來的物件,喚人抬著來到了鄭親王府。
鄭親王剛巧不在府上,聽聞額娘近些時日身子一直不大好,他便去見了額娘。
福晉的話極少,只細細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
他說自江南帶來了額娘最喜歡的綉緞,命人抬上來給額娘過了目。
福晉瞧了瞧,沒什麼興緻地揮了揮手命奴才抬了下去,有些疲憊地對藍楓道:「你一直在外地辦差,婚事一拖再拖,太后已問過多次,而今額娘重新與博爾濟家定好了日子,就在下個月初,日子是緊了一些,不過該準備的額娘早已替你準備好了。婚事下個月就辦了吧,這也是你阿瑪的意思。」
藍楓微微一怔,答應了下來。
他離開時,恍惚聽到了額娘的嘆息聲。
走出門外,便見小順子候在角落,雙眼發紅,見到他出來好似有些躲著他。
他不悅地瞥了小順子一眼,問道:「出了什麼事?」
小順子吶吶了一會兒,方道:「奴才在這等主子,方巧小紅和綠兒過來說要將主子送給福晉的綉緞抬到後院擱置,也是奴才多嘴,便問……問起了表小姐近日有沒有來過,孰料孰料……」
小順子抹了幾把眼淚,見主子沒有吭聲,似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便道:「孰料小紅和綠兒告訴奴才,說表小姐已經在三個月前,也就是主子離京的十天後,突然病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