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取與舍

「三哥,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不值,不值得……」

他擁緊她,緊得幾乎將她捏碎了,可即便這樣緊,還是害怕得微微顫抖,似乎一放手就將失去了,他低喃回道:「為什麼?……你一直知道是為什麼,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只是你不願意麵對……你喜歡他……我知道……你騙我,我也知道……可我不在乎,不在乎……」

這一刻,她的心都碎了……

就在剛剛,她看向一旁,身邊的那個人,不知在何時,已不在那裡了。走了……他走了……

監斬張歸一之事,留給禧恩執行,明路抱著惜日先行離去。由侍衛們護著,圍觀群眾紛紛給他們讓路,法場上近千人都望著同一個方向……郡王明路抱著受了傷的未婚妻離開。

人群當中,已被眾人忘記還沒有被解開束縛的傅津呆望著明路抱著惜日離開,早在明路跪下的那一瞬間,他就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忘記了掙扎,忘記了辱罵,也忘記了心裡抓狂般的害怕。就那樣呆望著,明路抱著惜日漸漸的消失在他眼前,心口似被什麼東西堵上了,連呼吸都變得沉重,有個東西一直咯在心裡,此刻卻在悄然下沉,直至深埋在了心底,他不會去想那是什麼,也不會再去碰,……他已決定放棄了,雖然還是在心底不曾被抹去,雖然還是會讓他覺得痛……

索閣亦在人群當中未曾離去。

他知道龍茗與田惜日有瓜葛,卻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何事,他知道堂弟龍茗對田惜日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就在田惜日被劫持出現的那一刻,他發現龍茗幾乎瘋了,他從未見過一向清冷高傲的龍茗會如此的激動,他忽然明白了龍茗對田惜日的緊張,慌忙中急急出手制止了龍茗,那一刻他也曾猶豫過,但他終究不能放任龍茗就這樣跑上去,他還年輕,做事衝動不計後果,稍有不慎不僅會害了田惜日,也會害了他自己。不僅如此,當時明路就在眼前,龍茗一個外人不只沒有資格去救田惜日,身份更是尷尬,所以他才緊緊的抓住了龍茗,任由他如何掙扎也不放手。但當明路跪下的那一刻,他驚呆了,忘記了要抓住龍茗,放任他跑上了台去……當田惜日情不自禁抱住明路時,他注意到了龍茗的黯然神傷和其他人眼中的驚訝和猜疑,他後悔沒有一直抓住他。

靜靜地望著明路不假他人之手,珍惜無比地抱著田惜日漸漸遠離,忽然回想起了那一個燈火通明的夜晚,衣香鬢影,香氣縈繞……

想他,自十五歲起,便征戰沙場,立下戰功無數。

多年來,他曾獨領八百騎兵,夜襲敵軍糧草,立下頭功。終令敵人的十萬大軍受制,不敢輕舉妄動。也曾生擒敵國皇子,並以此要挾,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兩座城池。也曾帶兵一路北上,率眾擊退敵國的三十萬大軍,打得敵軍聞風喪膽,投下降書俯首稱臣……

爭戰沙場,千軍萬馬,殺敵無數,他從未敗過。

他以為,男兒一生,可醉卧沙場笑敵人膽寒,可飲敵人之血而引吭高歌,那才是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兒本色。

但他沒想到,也想不到,剛剛看到的會是真的……

明路,他以前便常聽朝中老臣說新一輩子弟中,當屬明路與他最為出眾,明路與他,在朝一文一武,卻也皆能文能武,可為國家之棟樑。

有人說明路冷酷無情,辦事手段狠厲乾淨,也有人說明路為人處世圓滑,辦事精明不得罪人。但有一種說法卻是一致的,明路重情重義。很多人都不願意得罪明路,甚至以成為他的朋友為榮,所以他的朋友很多,最常見的就是禧恩、納蘭、與傅津,因他四人常在一起便被人戲稱為京城四公子。在他印象中,明路是個內斂而深沉的人,即便是他與傅津因竹林那片地而起過衝突,明路也未曾與他正面為難。可今日當他親眼看到明路在法場之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一個賊人下跪時,他已看不懂明路了,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覺得那是一種屈辱,反而為明路的所作所為而深深震撼。

還記得,兩年前,邊疆戰亂已平,四海稱臣,父王也已離世半年,他受召返京承郡王爵位,皇上體恤他剛喪父,又因長年征戰在外尚未成家沒有後續子嗣,便把他留在了京城,封為襲郡王並有意為他賜婚。

那時,年方二十的他,便已戰功赫赫,受人尊崇,身邊時時圍繞著各色美女佳人,難免意氣風發。

那一晚,皇上特意為他舉辦了一場晚宴,他當晚進宮時,一路上遇到了許多來參加晚宴的官員,那些官員遠遠的便對他笑臉相迎,說盡好話,他面帶笑容,處處有禮,更博得許多美名。

郡王明路也主動來與他攀談,就在他與明路客套之時,隨從狼狽地抱著許多的信箋出現在面前,他沒想到宮裡的女人也會這麼大膽,當時的確有些吃驚。

他還清楚的記得,郡王明路從中隨手拿起了一張信箋,好巧不巧的正是田惜日寫給他的。

明路當時隱含嫉妒的眼神,至今為止仍令他記憶猶新。

田惜日,國舅爺之女,太后最疼愛的侄女,京城最美的女子,就連才返京幾日的他都知道。能收到她的信箋,讓明路這樣的人嫉妒,心裡莫名的起了幾分自傲。

他狀似隨意的打開。

或許自己真的太驕傲了,或許是因為明路嫉妒的目光讓他故意而為之,或許他註定失去這段姻緣。他偏偏看了那一張信箋,也只看了那一張。

那一晚,他聽出皇上試探的口氣,看到國舅田大人對自己的滿意和目露期許,但,他還是意氣用事的拒婚了,雖然只說了一句戲言,也已得罪了國舅,足以拒絕那門尚未成型的婚事。

莫名的,那一晚他並不高興,他喝了許多酒,覺得那種場合讓他又悶又煩,終於尋了個空出來透口氣。無意中走到一處水塘邊,正值夏日,夜晚池邊清涼,夜風習習,他正是尋著這片寧靜和清涼而來,卻意外的發現池邊早已有人。看背影,那是個女子,似乎滿懷心事,他不知道那是誰,也無意知道。

可就在兩年多後,中秋之日的晚宴上,他又一次來到那個池塘邊,再次見到了那個背影。那時,他卻已知,那個女子就是田惜日……

他從沒後悔過,也從未曾回頭去撿一件自己已經丟棄的東西。

但此時此刻,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

想起兩年前拒婚後她蕭瑟的背影,想起蘇州屋頂上斜卧的恣意女子,想起她撲壓龍茗在地時的得意,想起他們同時所棄的天賜良緣,想起她救了妹妹凝香後的鎮定,想起她彈起『焦尾』時的驕傲挑釁,想起那個令他哭笑不得的面具,想起幾乎讓他丟了性命的春風十里香,想起她對他做鬼臉……有些東西猶如會上癮的毒藥,只要曾經嘗試過,便無法控制於淺嘗輒止。

望著眼前抱著惜日珍愛無比的明路,不知為何竟是這般的刺眼。

他忽然很想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路竟然這般愛田惜日了?

李瑜曾問過他:「襲郡王,兩年前你腦袋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咂壞了?」

當時他很奇怪地看著李瑜搖了搖頭,想想自己兩年前頭上並沒有受過傷。正奇怪有何不妥。卻聽李瑜道:「那你怎麼會拒絕娶我家小日子?」

小日子?他指的是……田惜日?!他霎那明白過來,首先便想起了那個信箋,但隨之又否定了,不管當初那封信箋是否出於田惜日之手,終因自己太過武斷了。對李瑜的質疑也只有沉默。

又聽李瑜幸災樂禍地對他說:「活該你中了小日子的春風十里香。」

聞言,他哭笑不得。

一時間想起了太多的事,乍聽到許凡達大聲叫他,索閣方才回過神來,目光一掃,見法場上人已散去,張歸一與阿三的屍首已被人弄走,斬台上只剩一攤血,有野狗正路過舔食,冷風瑟瑟,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和沙土的氣息,他微微一皺眉頭,對趙、許二人道:「走吧。」

趙、許二人互看一眼,不敢多言,跟隨而去。方才,他們都見到了索閣的堂弟龍茗與女扮男裝的田惜日關係非淺,也看到在田惜日被挾持時龍茗的驚惶與掙扎和最終衝上斬台的那一幕,但此刻見索閣如此神色哪裡還敢多言,只埋頭隨後跟著。

趕往田府的路上,馬車顛簸,惜日一直被明路抱在懷裡,她的血已被止住,傷口卻仍在疼,全身使不出力氣,雖不再咳血,但傷得很重。此刻任由三哥抱著,周身被溫熱的氣息包圍,感受到一種小心翼翼的珍惜和溫柔,莫名覺得心酸。

她想對三哥說對不起,幽幽抬眼望向三哥,三哥似已明白,指腹輕壓在她的唇上微微搖頭不許她開口,她注意到了三哥一閃而過的脆弱,突然意識到三哥在害怕,她甚至知道三哥在怕什麼,心中一陣苦澀。

馬車顛簸,緊擁住自己的懷抱是陌生的,這是第一次,自己與三哥這般親近。但卻奇異的心安,隱隱的生起了一種依賴。這種感覺令她疲憊,放鬆了身體靠入他的胸膛,感受到他隨之而來的微微震顫,忽然很想哭。

這個胸膛不會讓她怦然心動,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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