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掃地僧指揮羅漢陣 濟顛僧巧動飛來峰

臨安府衙陷落的直接結果,是逃難的難民們失去了指揮,人們不知道該如何躲避這場災厄。有人說去東邊好,東邊有錢塘江,毒化人向來是不會游泳的,只渡過江去就安全了。實在不行,還能坐海船躲到海上去,毒化人想來是不會划船的。

人們相信了這種說法,滾滾人流都朝著東邊涌去,也不管錢塘江上有沒有那麼多渡船可以供他們乘坐,先上船的笑逐顏開,留在岸上的愁眉苦臉。江上艄公幾輩人都未見過這樣好的生意,渡船價錢一漲再漲,下游有船人家也都參與到擺渡的工作中。有的艄公甚至會將船擺渡到江心坐地起價,渡河的市民並不在意艄公們的狡黠奸詐,他們要的只是過江活命。

與城東萬人競渡的景象不同,城西路徑人煙稀少,難民們普遍的認識是,西邊沒有大江也沒有海,不是什麼安全選擇。

與多數人的選擇背道而馳,四匹馬、一匹驢和一倆大車組成的隊伍,正在城西的路徑上奔走。臨安的大路都在通向錢塘江的城東方向,城西多是古木參天的荒山野林,只有一些勉強可以行走車馬的小路。

隊伍里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女和一個梳著衝天辮的小孩子,兩人乘騎著同一匹馬,少女將小孩子小心地放在馬前鞍上,保護著他不會掉下去。少女放緩馬步,放過多數人,然後和隊伍最後騎著黃驃馬、手拿朴刀押車的精壯漢子說了幾句話。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少女和馬上的小孩子都「咯咯」笑起來,拿朴刀的漢子扭過頭警惕地繼續看周邊情況,不再搭理她。

青衣少女雙腿夾馬,讓馬跑快了些,追上大車。大車上有車夫在駕車,旁邊坐著書生模樣的人,車廂里是二十來個孩子。有位白衣女子騎著馬,一直控制和坐在車上的書生保持同步。兩人面色陰鬱,沉默不語,書生看著前方若有所思,白衣女子一直看著書生。青衣少女知道他們還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傷中,沒有和他們搭話,只是用馬鞭輕輕敲了敲車夫的肩膀說了幾句似乎很嚴厲的話,嚇得車夫連連稱「是」。

車前引路的是兩個和尚,年紀大些的和尚衣著邋遢,身材矮小,騎在一頭瘦驢上。另一個和尚身材高大,衣著講究,外面罩著袈裟,騎在高頭大馬上。但是,騎馬的和尚看起來對騎驢的和尚很是恭敬,並不敢超過對方的驢頭。

青衣少女向騎驢和尚打了招呼,卻並不搭理騎馬和尚,這讓騎馬和尚很是尷尬,他明白少女還沒原諒他之前的魯莽。

青衣少女和梳衝天辮的孩子耳語幾句,孩子緊緊抓住馬鬃。「喝呀——」少女大喝一聲,身體前傾,雙腿用力一夾馬肚。乘馬立即加速,順著路向前衝去,一晃眼的功夫就甩拖隊伍,變成遠方模糊的小黑點,消失在更遠處鬱鬱蔥蔥的小山包後。

「小青!別……」

見小青騎著馬自顧自的跑遠了,白素貞探身想縱馬去追,卻被坐在車上的許仙抓住拉著馬韁繩的手。白素貞看許仙,只見坐在馬車上的許仙盤腿坐在駕車的孫二旁邊,隨著「吱呀吱呀」的車軲轆聲一顛一顛的,正在木然看著她。白素貞知道,剛失去舅舅顧難得的許仙一刻也離不開自己,便柔聲說:「官人,我去追小青回來,很快的。」

許仙堅定地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後面押車的魯世開忍不住說:「侄媳婦啊,你就是老拿小青當小孩子,讓她自己跑跑,沒事。她的道行你還不知道?再說咱這邊還有濟顛長老,怕個什麼?」

魯世開於許仙是叔叔輩的人,見魯世開開口,白素貞只好作罷。雖說不是親眼所見,但濟顛是天上羅漢下凡,他既然掐指算出顧難得去世,不由得人不信。許仙從小跟著舅舅長大,不肯接受顧難得已死的消息,白素貞知道他心裡過不去這個坎,許仙也不肯她離開自己半步,一路上只好緊緊陪著。

保安堂相聚後,濟顛提出眾人隨他一起去靈隱寺,法海和白素貞知道濟顛是真身羅漢都欣然同意,其他人自然也沒異議。若是按照法海和白素貞的本領,從天上飛去靈隱寺不過一頓飯功夫,但帶著許仙和那些孩子自然飛不得,他們只好找來馬匹,大家一起騎馬前去。

萬幸的是,西邊並沒有發現毒化人,一路上安靜得甚至有些無聊。

「活佛……」在隊頭帶路的法海偷眼看濟顛,只見濟顛騎在驢上扛著掃把,一副悠悠然的樣子,不像趕什麼急務,倒如遊山玩水一般。他自從知道濟顛是羅漢轉世,便跟在他身後跟著,生怕自己馬頭超過他的驢頭,說話也小心翼翼。

「你……你才活佛呢!你全家老和尚小尼姑都活佛。」濟顛見法海恭敬,倒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是!」法海趕緊改口說:「上師,咱們去靈隱寺究竟要幹什麼?」

「你管那麼多。」

「是是……」法海不敢再問。這一路上他問了濟顛許多佛理疑問,濟顛理都不理他,弄得他很是尷尬。

「我平生最煩你們這些假正經的和尚,肉也不吃,酒也不喝,也不知在修行什麼?看你這好歹不分樣子,我就來氣。要不是你從中作梗,哪來那麼多是非?如今臨安城裡鬧起毒化人潮,也有你一番責任。」說著,濟顛拿掃把指了指法海,法海知他說的有理,只好低頭稱是。

「以後不要再以人妖作為好壞標準,人里也有錢不二那樣的壞人,妖中也有白素貞這樣的好妖怪。」濟顛忽然嘆了口氣,說:「我年輕時也和你這傻和尚一般,以為除盡天下妖怪便能救天下萬民。如果真是那麼簡單,地藏王又何必在地獄為眾生承受苦難?」

「我自有我的苦衷,旁人又如何知道……」法海聽濟顛這般說,忍不住說道。

不料濟顛聽了卻微微一笑,說:「江流兒的事你以為我不曉得?」

聽到「江流兒」三個字,法海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濟顛居然真的知道此事。此事只有他和他師父兩人知道,這濟顛如何也會知道?想到這裡,法海困惑地看著濟顛,只見濟顛還是那副優哉游哉樣子,嘴裡哼著「蓮花落」在驢上晃蕩。他想問個清楚,但見濟顛這幅模樣,反倒問不出口。

「你們快來看看!我發現不得了的東西啊!」

只見小青騎著馬,從遠處快速奔跑回來,走近看她一臉的驚慌,似乎看到什麼令人驚愕的東西。

小青在不遠處停下馬,急慌慌地說:「你們都快點,快點過來,真的特別厲害!」

「沒錯!特別厲害!」同小青合乘一匹馬的衝天辮小孩,也跟著應和。

※※※

唐人宋之問有詩讚靈隱寺「鷲嶺郁岧嶢,龍宮鎖寂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說得是靈隱寺左近山勢高峻,綠樹成蔭,有蔥蘢之美。當初天竺僧慧理和尚看中此地靈秀,到秋天還有桂子自天而降,山中異香撲鼻,像極了天竺樣貌,隨在這裡建了寺院。

遠處北高峰巍峨聳立,靈隱寺背靠高山,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僅有一條山路上山通入寺中。靈隱寺前平地二百多畝良田,乃是供養僧眾的寺田。小青帶著眾人來到寺田,遠遠看去,只見田裡密密麻麻站著幾百人,個個身著金盔金甲,排著整齊大陣,正扼在上靈隱寺的入口處。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天上藍得一絲雲都沒有,烈日烘烤著天空和大地,刺眼的陽光照耀著這支金盔金甲的軍隊,光芒四射,奪人二目。

小青故意問魯世開:「魯提轄,你看看這些兵比你的鎮撫軍如何?」

「奶奶的,強太多了。這是哪來的人馬?我老魯帶那麼多年兵,怎地不知臨安府還有這般齊整的人馬。便是鎮撫軍站隊,也做不到紋絲不動。」魯世開是鎮撫軍帶兵提轄出身,看到如此軍容齊整的軍隊,忍不住出言讚歎。

小青聽了調皮地笑著說:「魯提轄好眼力,這支兵馬果然了得,是天兵天將呢。」

「天兵天將?此話怎麼講?」

魯世開聽得一頭霧水,倒是旁邊濟顛和尚微笑不語,說:「你過去看看就知道。」

魯世開心裡疑惑,催馬下山,這才發現原來這些金盔金甲的兵馬,原來是幾百尊真人大小的貼金銅鑄羅漢。雖說解開了謎,他卻更是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羅漢像從寺里搬出來,他撓著頭說:「怪哉怪哉,難道是怕黃梅天羅漢放在寺里受潮生霉,所以搬出來曬太陽?」

濟顛、法海、白素貞等人催驢馬趕上來,法海看了會,問濟顛說:「上師,我在金山寺聞聽說靈隱寺有什麼五百金身羅漢大陣,不知猜對沒有?」

旁邊白素貞聽了恍然大悟:「我也有聽說過,當年正值東晉咸和年間,戰事正烈,天下板蕩。慧理和尚建寺時遂造這五百金身羅漢大陣的機關,以防外敵侵入,但八百年來從未發動過。今日靈隱寺發動大陣,可見事態嚴重。」

法海用錫杖指著金身羅漢大陣說:「這片寺田的田埂阡陌方方正正,如同圍棋棋盤一樣,五百尊羅漢按照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方布陣,其中又有九個小陣,共有八十一種變化。」說到這裡,法海嘆息一聲,說:「慧理和尚建寺時,距離諸葛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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