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逞威儀仙翁花廳難許仙 興妖兵白蛇瀛洲斗水賊

臨安府的黃梅天,雨總是說下就下,剛剛天上還灰濛濛的透著點陽光,雨突然就來了,一點徵兆沒有。雨點從天而降,落到瓦壟里匯成流,再順著滑下來。開始是滴,之後就成了細線,細線又變成粗線,房檐下一條條聯綴成片,好似掛了面薄帘子。

臨安府後堂的西花廳是府尹大人接見客人的地方,中堂擺著桌子和兩張椅子,桌子上裝飾些花瓶之類,大廳兩邊是客座。樸素中帶著幾分風雅。

府里的管家帶著許仙從側門進來,過了三道門引進西花廳,讓他在下垂手的客座坐了,派個小童為他沏茶伺候著,等府尹大人處理完公事才能接見。

本以為有了舅舅顧難得引薦,又是事關處理疫情的大事,府尹大人會很快接見。誰知道,舅舅的面子畢竟沒多大,府尹大人看來也並不看重疫病藥方,要不也不會讓他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許仙看看外面的雨,雨下得很大,雨水打到花廳外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很是好看。西花廳正對開著的三道院門,一直能看到街上。帶自己進門的管家,正坐在第一道門的門房裡,和幾個僕人聊天。

許仙很想走進看看,可他平日見過最大的官就是舅舅顧難得。而舅舅這個捕頭,不過是府尹大人手下一個使喚人,差著府尹大人不知道多少級。許仙一想著這是在府尹大人的內宅,雙腳就不大聽使喚,根本不敢站起隨便走動,只好一杯杯坐著喝茶。

空蕩蕩的西花廳只有許仙和沏茶童兒兩個人。正所謂相府門房七品官,那伺候喝茶的童兒也並不當他是回事,除了給他喝空的茶碗續上水,並不和他交談,時間就在無聊里渡過。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許仙當真想起身告辭,還是家裡娘子照顧得周全吶。

雨漸漸變小了,三層院門外,恍恍惚似是有頂小轎子靠近,原本坐在門房裡的管家「噌」地一下站起來,緊跑兩步到了大門外雨地里,點頭哈腰迎接來客。

許仙隔著雨,看到幾個跟轎子的隨從伺候著打開了轎子門帘,還有人打著傘,攙扶出個人來。府里的管家在前引路,那個從轎子里出來的人,在一群人簇擁下,朝著花廳走來了。

漸漸走近後,許仙看清了來人模樣:七十歲左右年紀,長長的鬍子直垂到腹部,白得透亮。禿頂和額頭像個土包那樣高高的向前突出,唯獨臉蛋紅撲撲的。最難的是一對白眉毛長長的垂到臉頰,像極了許仙在靈隱寺見過的長眉羅漢塑像。

再看身上,綉滿金色團壽字紋的紫紅色大氅快拖到地上,胳膊上還掛著飄帶。老人手裡拄著根千年古藤壽杖,上頭掛著葫蘆,走起路來臉看著天,步子四平八穩,很有些仙風道骨。

老人身後跟著八個壯漢隨從,每邊排了四個人,高矮胖瘦都是刀砍斧剁一般整齊,各個青衣短打青頭巾,月白袖口翻著,腰上扎著杏黃腰帶,腳踩黑緞子面圓口灑鞋。八個人每人手拿一把油紙雨傘,跟在老人身後,走起路目不斜視,步調一致。

許仙見過當官的,沒見過派頭那麼大的,就算府尹大人也沒這樣的派頭。臨安城裡達官顯貴不少,看這人的氣派,只怕是哪家的公侯老爺。

正想著,來人進了花廳。府尹家引路的管家掏出塊抹布說:「老太爺,外面地濕,您抬個腳,小人給您擦擦鞋底。」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聲沒動。

旁邊一個胸口綉著鶴紋的小童把管家推開,說:「我家老太爺擦鞋從不用外面的,自家有著呢。」說完,另外一個胸口綉著鹿紋的小童跪在地上,從腰包里掏出一方綉著「壽」字的雪白手巾。老人這才抬起腳,讓童兒把鞋擦了。

許仙看老人派頭大,連忙站起來,深施一禮,準備報下名。誰料那老人壓根兒沒看他,從他身邊走過去,大大咧咧坐到了中堂左邊的椅子上。兩個童兒旁邊侍立,八個隨從在廳堂門口屋檐下,面朝外一邊站了四個。

方才伺候許仙的只有一個小童,此時府里管家叫了聲,卻不知怎麼從後堂轉出三四個僕人,給老人沏茶倒水,又端上四樣乾果點心。許仙在花廳坐了半天,肚子早就餓了,看著點心直眼饞,恨不得抓一盤來吃。

老人卻看也沒看,更別說動一手指頭,他朝著鶴童衣揮手,鶴童掏出一把散碎銀兩給管家說:「這是老太爺賞你們跑腿的錢,拿去分分買雙新鞋吧。」眾人千恩萬謝,退在廊下伺候。

這時老人環顧四周,拉長著聲調問管家:「府尹大人今日事多啊,早說我就不來了,我那邊——也不清閑啊。」

管家忙解釋道:「說是忙,可要知道是老太爺來了,哪裡有不見的道理,小人這就去回事。」

說罷,管家一轉身就小跑著朝後堂去了,便跑邊喊:「老太爺拜會府尹大人。」只聽後堂又有聲音跟著喊「老太爺拜會府尹大人。」遠遠的府深處有又有人跟著喊「老太爺拜會府尹大人。」,一道道的喊了好幾聲,一道比一道遠,好似山谷迴音,想必是為了讓聲音快點傳到府尹大人耳朵里。

許仙點點頭想:「這臨安府的官派果然是大,所謂一如侯門似海深,果然不差。」

想到這裡,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還站著。本來想和老人行禮,自報個家門。只是,對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搞得自己又不好坐下。老人自顧自靠著椅子閉目養神,鹿童給他捶肩,鶴童跪在地上捏腿,場面甚是尷尬。

許仙鼓起勇氣,跨前一步,朝著老人彎腰深深施禮,說:「小生許仙,拜見老太爺。」

說完良久,許仙沒聽到老人回話,抬眼一看,老人還是那副閉目養神的樣子,鹿童和鶴童也照樣在旁忙活。

尷尬的氣氛維持了半刻鐘,老人這才睜開眼,鹿童和鶴童知道這是解乏了,也不再捶捏,各自站到椅子後面倆邊。

許仙見老人睜開眼,連忙抓緊時機又跟了一句:「小生許仙,拜見老太爺。」

老人又是沒有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許仙?沒聽說過,你在臨安府衙里是——幹什麼的啊?」

許仙又施一禮——這一會兒都三次了——:「老太爺必定是沒聽說過,小生不是府尹大人的幕僚,而是保安堂醫館的店東。」

「保安堂?」老人念叨著,「這臨安府出名的葯堂我都是知道的。城東趙大的仁和堂,城西錢二的和順堂,城南孫三的輔仁堂,城北李四的百草堂,就是不知道什麼保安堂。」

許仙心裡一驚,這四家,乃是臨安府藥行的四大家族,哪個單拿出都是響噹噹的。所謂趙大錢二孫三李四不過他們的外號,尋常不敢叫,這老人隨隨便便說出來看,看那口氣,這四人還都是他的晚輩。

「是是,」許仙說,「小生不過是個新晉晚輩,老太爺自然不知道小生。恕小生眼拙,敢問老太爺名號……」

「咄!」旁邊的鶴童突然呵斥,嚇了許仙一跳:「我家老太爺名號也是你問的?不怕閃了舌頭!」

老人揮揮手,示意無妨,也算饒恕許仙僭越的罪過,說:「老朽錢塘南極仙草社社長,行里賀號南極仙翁。」

聽到南極仙翁的名號,許仙頓時覺得腿有些軟了。這南極仙翁在醫藥界是大大的有名,有臨安藥行祖師爺之稱。有人傳說,這南極仙翁已經活了上千年,更有說他治病從來不用藥,只要拿手在病人額頭一摸,饒你是什麼絕症都能立即痊癒。能和這般業內大手相見,許仙平時想也不敢想。

「老朽的名號,你也聽說過?」

「是是!」許仙連忙奉承:「何止聽過。都說您是扁鵲華佗再世,本朝只有唐慎微能和您比肩。」

「哼。」南極仙翁聽了反而面露不悅,嘴角撇得像人人欠他的。那意思,扁鵲華佗也湊合了,唐慎微什麼東西,也配和他比肩?恨不得給他提鞋才妥當。

「仙翁在哪裡?仙翁在哪裡?」

一個聲音從下外面傳來。只見府尹大人跑出來,邊跑邊喊著,由於跑得太急,烏紗帽都跑歪了。只見他慌慌張張跑到中堂,轉了半圈找到南極仙翁的位置,急火火跑上前。

南極仙翁一反之前對待許仙漫不經心的模樣,站起來對著府尹大人行一個稽首禮。府尹大人哪肯受他一拜,趕緊扶住仙翁雙臂,說:「仙翁,下官等你等得好苦啊!如今臨安府百萬生靈遭受災禍,能否解民倒懸都要仰賴仙翁啊!」

「哈哈哈哈!」仙翁撫須大笑:「前日我給老公祖那封書信,就是要請老公祖寬心,這疫病我已然有辦法了。」

「哎呀!」府尹大人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臨安城能有仙翁,真是幸甚幸甚哪!」

許仙在一邊覺得好生尷尬,人家兩個分明如魚得水的樣子,自己倒像是多餘的徐庶,站在劉先主和諸葛丞相旁邊,只有看的份,與其如此,真不如一走了之。

府尹大人忽然看到許仙,以為他是南極仙翁帶來的人,指著問仙翁說:「這位是?」許仙趕緊自己行禮說:「小生許仙。」

「哦,哦。」聽說不是南極仙翁帶來的人,府尹大人臉色淡了許多,敷衍地說:「本官曉得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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