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檢屍首顧捕頭抗上 分銀兩王押司藏奸

次日一早,白素貞早上起來,就把「歇業」的木牌掛到了保安堂緊閉的大木門上。有街坊和病人過來詢問,她便微笑著致歉,說許官人有些許小事要處置,暫時歇業兩天,不打緊的病人且去別家藥房,若遇急病,可從後門進來。

安排完店中事項,白素貞急急忙忙前往許仙的書房。經歷了昨晚王三家的事,白素貞一直沒由來的心慌,總覺得這事有什麼地方她異常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來。

不過她還是相信許仙的結論:無論王三一家發生了什麼,都一定有傳染性,說不定是某種厲害的瘟疫。若是現在無法及時控制住,只怕整個臨安府都會遭受荼毒。

走到書房門口,白素貞放慢了步子,提著裙擺前襟,輕手輕腳往裡走,生怕驚擾到全神貫注的許仙。

此時許仙正在用一塊包裹了草藥的濕毛巾裹住嘴和鼻孔,手裡拿著一枚玻璃球鏡,一邊輕輕撓著之前粽子的燙傷,一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一個鈞瓷小盞。盅里是他從王三身上取下來的血肉。

從早上起來,許仙在書房保持著這個姿勢觀察,她出去轉一圈辦了多少事,回來許仙還是像尊石像那樣獃獃坐在那裡,完全忘記了外界的事情。

白素貞走到許仙身邊,輕輕叫了聲「官人」。許仙就好似沒聽到一樣,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白素貞稍微提高聲音又叫了聲「官人」,許仙好像還是沒聽到,於是白素貞又提高聲音叫了幾聲,許仙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回了一聲:「嗯?」

白素貞搖搖頭,忍不住用衣袖遮著嘴笑起來。她這個官人總是比別人反應慢半拍,做起事來也獃獃的,但就是認真。她喜歡許仙這股呆勁,當年也是一眼就相中了站在斷橋上打著傘的這個傻小子。

「官人,燙傷不能撓,你是行醫的,怎麼這個還要別人說。」

聽到夫人相勸,許仙這才發現,自己手臂上的三道印記,已經微微腫起,再撓就要破了。

許仙揉揉眼,放下玻璃球鏡,解開系在臉上的濕毛巾,深吸一口氣。濕毛巾和草藥過濾的空氣,味道實在很難聞,堅持這麼久,鼻子都幾乎麻木了。

他和白素貞這個蛇精老婆過了好幾年,家裡時不時常有妖怪來串親戚,也算見多識廣。但昨晚王三家的驚變,還是把他給嚇著了,腿到現在也軟綿綿的沒知覺。

「這一家人白天還好好的,怎麼就都變成怪物了呢?」許仙和娘子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關於王三的。

白素貞笑著搖搖頭說:「我的傻官人,我半夜醒過來一看旁邊人沒了,就知道你肯定睡不著去了書房。誰知你在書房一呆就呆到天亮,連早飯都還沒吃呢。」

「吃什麼早飯,攤上這等大事,哪裡還有心思吃早飯?你看看這些,到現在都還沒有個結果啊。」

許仙指著桌子上擺著的十幾個鈞瓷小盞給白素貞看。白素貞湊過去一看,原來,許仙把從王三身上採集來的血肉,分成了十幾盞,然後放入了不同的藥物,並用天干地支給培養盞編號,希望通過對比,看汁液會產生什麼變化。

「有什麼結果嗎?」白素貞問許仙。

「要是有結果,我還能這樣傻坐著?」許仙悻悻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我觀察了幾個時辰,所有培養盞中的組織都沒有什麼變化,可疑的綠色部分依舊活躍,看來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疫病。」

白素貞點點頭:「過去倒是聽說,在極東之地有個小城,發生過類似的事。疫情突然爆發,全城人都變成妖物,連縣衙都被襲擊,從縣令到衙役、百姓無人倖免。得病者全身發綠,性情狂幫暴,力氣變得極大,逢人便咬,被咬到的人十二個時辰內被傳染也變成綠色妖物,又去咬別人。這樣一來二去,全縣的人都變成了妖物。」

許仙聽得雙目圓睜,急忙催促道:「原來真的有過這等事?娘子,娘子快詳細說給我聽!」

「我也說不清,只是聽人講的,也沒有在意。昨晚看到王三家變成那般模樣,我就想起這件事……」被許仙一問,白素貞反倒有些遲疑,這事過於久遠,她一時竟然記不清,到底自己是聽說的,還是見過。

「那小城後來如何了?」

「後來?」白素貞想了想:「沒有什麼後來了。」

這個答案讓許仙有點心驚,豈不是說,整個小城全被毀了?

「好啦好啦!」白素貞拉住許仙的衣袖,「許大官人,吃早飯去,小青趕早買的頭鍋油餅,再不吃該冷了。」

許仙被白素貞半拉半推出了書房,他們誰也沒注意,擺在桌子上的幾十個培養盞中,有個貼著「巳」字型大小紙條的藍色天目釉兔毫培養盞,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啵」。

許家夫妻正在吃飯,王三家院子里卻不太平。

府尹大人的綠呢大轎停在黃繩里,幾個轎夫蹲在轎子旁聊天。上千名圍觀群眾里三層外三層圍在黃繩外,附近的屋頂和大樹上也都坐滿了人。差人們手拿小竹棍來回走動,呵斥閑人退後。那些敢於伸頭探腦越過黃線,企圖盡量近一點朝敞開的大門裡窺探的大膽者,立即會遭到一記竹棍敲頭的懲罰。

一夜之間,一家六口慘遭滅門。這在臨安城裡,可不是小案子。這不?連府尹大人都驚動了。

在院子里的屋檐陰影下,放著一把羅圈椅子。臨安府尹身穿官衣,正端坐在椅子上。

府尹大人十八歲進士登科,一路順風順水做到臨安府府尹,今年已經五十多歲,留著整齊的三綹花白長髯,是個深諳官場之道的老官僚。和他的前任們比,他的政績並不怎麼突出,但是近十年來,人口百萬的臨安府安安穩穩,人妖和諧,也足以令他自豪了。

誰知道偏偏就在這十年雍容的府尹任期快滿時,突然出了這沒頭沒腦的王三滅門案。簡直就像是用蘸滿黑墨汁的大筆,在他完美的政績單上划了個大叉子。

※※※

「這鬼天氣,怎麼那麼悶熱。」穿著厚厚官服的府尹大人低聲抱怨,頭上的汗在一層層出,背後的衣服也濕了一片,手裡摺扇的效果幾近於無。

十幾個衙役和官吏垂手在旁侍立,身穿黑袍的王押司見府尹大人有些煩躁,連忙湊過臉去諂聲說:「快了快了,就快好了。」然後,他又轉過臉,對不遠處的顧難得與仵作叫道:「哎,我說,你們倒快著點啊,府尹大人日理萬機,不能為樁小案子總在這裡耗著。」

一身皂衣,挎著腰刀的顧難得滿頭大汗,他和仵作蹲在大太陽下的院子中間,已經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王三一家六口的屍體並排躺在那裡,身上蓋著竹席。仵作在正午的陽光下撐起一把大大的紅傘,陽光透過紅傘,將屍體都照得紅彤彤的,這是先輩仵作教給他的屍檢法子,他整個人都隱入到紅光里,從死者身上慢慢抽出銀針。

顧難得使勁看著仵作,希望他趕緊說出點什麼,可仵作拿著半截已經變黑的銀針左看右看,除了搖頭,就是不說話。

「兄弟,究竟怎麼樣?你倒是給個話啊!」顧難得實在等不下去,先張嘴問仵作。仵作哭著臉說:「不好說啊,先報上去吧。」他轉身跪向府尹大人,口稱呈報。

府尹大人扇扇子的手停了下來,身邊的王押司問:「屍身狀況如何?」

仵作恭敬答道:「五具屍身皆通體發綠,銀針插入體內呈黑色,帶有黃綠色不明汁液,疑似中毒狀況。」

「是何毒所至?」

「疑似蛇毒所至。」

「可有其他傷痕?」

「婦人屍脖頸部有劍傷、頭部炸裂,老者屍頭身分離,男屍一具、老婦人屍一具、兒童屍兩具,皆眉心貫穿。」

「六人何時死亡?」

「大約亥時一刻死亡。」

「等下!」顧難得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說:「怎麼會是亥時三刻死的?小人聽說發生變故趕到時,已是快過了子時三刻,中間相差將近一個時辰。如果按照屍檢結果,那我等豈不是見詐屍了?」

仵作抬起眼皮:「這屍檢的法子都是前代老仵作手把手教的,小人做這行二十多年,屍檢從沒走過眼,難道偏偏今日錯了?」

「好了好了,就是說,這一家應該都是被蛇毒毒死的,死亡時間是亥時一刻。後來顧捕頭趕到,不知何故毀傷屍身。本官分析的可對?」府尹大人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問仵作,但眼睛卻看著顧難得。

「大人英明。」仵作連忙叩頭。

「大人!」顧難得對府尹大人道:「王三一家絕不是亥時一刻死的,亥時三刻小人還眼睜睜看著他們活蹦亂跳。昨日除了我,王押司和楊捕頭也親眼得見,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府尹大人聽罷,鼻子里「嗯?」的一聲,回頭望了王押司一眼,王押司趕緊陪著笑扇扇子,未置可否。又望了站在衙役中的楊捕頭,楊捕頭連忙低下頭。

府尹大人對顧難得說:「你看,他們都不清楚,你又何必堅持。王三一家是中蛇毒身亡,這端午節原本就是蛇蟲肆虐的日子,所以才要多飲雄黃酒。顧捕頭,你為何毀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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