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青銅古域六

秦山主安靜看著她,目光神色如同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晃神片刻,他輕輕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睡姿銷魂的於紅意似乎有清醒的跡象。謝搖籃低頭瞥了她一眼,又道:「敢問外邊此刻境況如何?」

「你是要問謝琅吧。」秦山主挪揄笑道:「他很好,只是你的女兒很生氣,覺得他害了你,小初渾身茸毛炸得像只刺蝟,傷心透了。」

「他是小初的親生父親,你是小初的義父,你傷她親父,小初以後不會原諒你的。」

秦山主挑眉,輕輕撣了下青色衣袖上的皺痕,清雅溫潤道:「論起父女親情,他給予小初的,恐怕還不及我。」

「只是誤會,況且你同我夫君本無冤讎,那般暗算於他,不是君子所為。」謝搖籃眉毛緊緊皺著,她絞盡腦汁,也不知道秦山主到底想打什麼主意,他暗算謝琅,即便成功,又能帶給他什麼益處?

「想為夫報仇?你暫且還沒那個能耐,姑且先忍著吧,休要再質問我了。」秦山主半是諷刺半是無奈地笑道。這時候,於紅意抱著腦袋坐了起來,她環視四周,發現還是在青銅古境內,失落地嘆了口氣,「我倒是不知道阿弟竟然是這樣看我。」她看了看謝搖籃,哼了一聲,道:「你醒的倒快,你夢見謝前輩了?」

謝搖籃輕輕點了下頭。

於紅意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她側頭,看到秦山主,吃驚道:「您竟然也到了這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剛到。」

「那……您為何不會昏睡?難道對地仙無效么?」於紅意好奇道。

秦山主輕輕搖了搖頭,眯著眼睛笑了下:「也是有效的,只是我在意之人,早已將我徹底忘卻了。人也元神消散了,即便是蒿里地獄,也尋不到她的記憶了。」

於紅意連聲道抱歉。

他沒有回應,臉上神色不變,只是沒有說話。他視線又落在謝搖籃身上,以一種讓她渾身彆扭的眼神看著她。

蒿里地獄,一道寬三百六十五里的冥河橫亘其中,漆黑洶湧的冥河之中,每隔三百六十五丈,就有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漩渦,如同宇宙浩渺星雲的氣勢,漩渦相比其他地方,顯得平和安穩。漩渦一共有六個,正是冥河之中的主輪迴。

冥河之中,有數不清的魂魄正在苦苦掙扎,哀嚎尖叫聲不絕於耳,河岸邊無數鬼差扛著叉子,粗言粗語地叉起在冥河之中洗凈業力,渾身皺巴巴得發白的魂魄,往枉死城裡壓。由判官處理,看下輩子當人還是當牲畜,決斷之後,再由鬼差押解著,飲過孟婆湯,路過三生石,走過奈何橋,推入六道輪迴之中不同的道中,絞碎投胎。

剛入地府的新魂則被黑白無常押解著,也往枉死城中送去,由判官結合生前所為,發配地獄。

蒿里無邊無際的陰山上共有二十四地獄,包括山上八地獄,中央八地獄,山下八地獄,設有刀山,銅柱,鐵犁耕舌,毒蛇食身等酷刑。枉死城外,陰山最上方,有朵朵金蓮盛開幻滅,據說這裡居住這一位禪修高人,立誓超度感化地獄亡魂。

而謝搖籃等人所處的青銅古域,也在陰山之中,只是不在二十四地獄之內,此處乃一上古戰場,此地尚存於世間的時候,六道輪迴尚且無人看守,地獄也不如現在這般擁擠,青銅古域是被一位聖人級別的人物施法沉入陰山之中的,具體原因,恐怕只有去問那位聖人了。

秦山主講解完畢,問道:「你們是如何來到此地的?」

於紅意立刻將在六道輪迴之中的所見告訴了他,他露出費解的表情。於紅意反問,他道:「我是尋著蛟蛟來的。」

「嬌嬌?」

「她的靈獸春閨記事。」

於紅意立刻聯想到那條聲音粗獷諂媚,惡臭無比的肥碩巨蛟,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嬌嬌的前主人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謝搖籃倒是不覺得奇怪。於紅意立刻歡喜起來:「那您應該知道如何出去了?」

秦山主正欲開口。

安靜得空無一人的青銅古境內,突然響起一串輕緩的腳步聲,還有木珠碰撞產生的沉悶聲響,一個飄渺的聲音由遠及近,似乎在念著禪經:「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視為非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事物皆空,實為心瘴,俗人之心,處處皆獄……」

一個灰衫布衣,身披青灰色蓑衣,頭戴斗笠,麻鞋布帶的僧侶模樣的人,在青銅古境的大路之上,慢慢走了過來,在他的右手上,一串珠子被他捻得飛快:「惟有化世,堪為無我,我即為世,世即為我。」

飄渺空靈的聲音戛然而止,隱藏在斗笠後的那張臉,慢慢地抬了起來,他看了謝搖籃一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呀,彷彿來自上古洪荒的神祗,好像億萬萬星光浩然直視,似乎萬千大道都存於那麼一雙眼睛之中。那雙眼睛裡的視線毫無波瀾,靜靜地落在謝搖籃身上,而後在她手中禪杖之上停留片刻,最後收了回來。

「殷墨。」那飄渺的聲音再度響起,叫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秦山主道:「在。」

「何必逗留,既出現在地獄,還不快快投胎去。」

秦山主垂下了眼睛,並未接腔。

於紅意一驚,她小心探出手指,試探地往秦山主垂在她裙擺附近的衣袖拉扯了一下,竟然硬生生地如同穿越空氣一般穿過了他的衣袖。

絕非人身!

於紅意臉色駭得發白。

那飄渺聲音又道:「即便不想投胎,你的機緣也不在此處,速速離去。」見秦山主還是沒有反應,他聲音里染上些薄怒,這給他增添了無上威嚴,「難道還存了奪舍這種的想法?!」

恰逢此時,這灰衫麻鞋僧侶對面,走來一個衣服都沒穿好,好像剛睡醒一樣的紅衣服大和尚,大和尚腰帶上掛著一個酒葫蘆,手上拿著不知道在哪裡折下來的新鮮竹枝,紅衣大和尚張嘴打了個哈欠,嘿嘿道:「長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大和尚被地面凸起絆了一下,姿態狼狽地往前一傾,他趕緊倚著竹杖穩住身體,口中說道:「人家雖然肉身已碎,但是元神好好地,你作甚要逼人家投胎?」

這紅衣大和尚和灰衫麻鞋僧侶模樣截然相反,大和尚看起來迷迷糊糊,同人間界那些含飴弄孫的老頭子沒有什麼不同,若是加上頭髮,換身衣服,丟在那些聚在樹下下棋的老頭子堆里,恐怕辨都辨不出來。

相同之處是,兩人身上都蘊藏著浩渺無敵,似乎能夠毀天滅地的力量,似乎隨時都會迸發出來。此刻兩人正在對視,一個身姿筆直如玉樹,一個歪歪斜斜地依著自己的竹杖。

「你怎麼捨得出現了?」長燈問道。

「我說路過你信嗎?」紅衣大和尚抬起袖子揉了揉臉。

長燈冷笑地斜了謝搖籃一眼,「怕是感應到你看上的徒弟又被我找到了,坐不住了吧。」

紅衣大和尚抽了抽鼻子,笑道:「我狂心門下單薄,百萬年來就長出兩根苗苗,一根都被你逼得走火入魔了,唯剩下這麼一個小可憐,被你折騰算計了這麼久,還壯實得很,真是不容易……」他用一種看菜園裡蒜苗的眼神看著謝搖籃。

謝搖籃渾身彆扭地移開了視線。

秦山主則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膝蓋,渾身都在顫抖。眼睛緊緊地閉了起來,似乎被提及什麼傷心事情。

謝搖籃疑惑,於紅意則搖頭嘆息一聲,看到身邊謝搖籃傻子一樣眼神,湊到她耳邊,輕聲講述起來。

秦山主原來有個髮妻,修的也是禪修,後來不知道入了什麼魔障,不顧秦山主勸阻,非要參加秦山大比,結果大比之時突然走火入魔了,帶著沒出生的女兒,最後隕落於那屆秦山大比之上。

她嘟囔著加上自己的意見:「聽這倆禿驢所言,應該是那個紅衣服禿驢想要收下秦山主的妻子當徒弟,那灰衣服禿驢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於是就可勁得折騰,硬生生將這事攪黃了。現在這紅衣服禿驢又想收徒弟了,這灰禿驢又想來攪合,這紅禿驢就不幹了。」她評價道,「折騰,可勁兒折騰。」

長燈和狂心俱是聖人修為,即便於紅意傳音,他們也能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於紅意聲音雖然有壓低,但是卻依舊張揚,像是故意罵給他們聽的。

一口一個禿驢,聽得兩位聖人臉上都不怎麼好看。

秦山主朝她露出個善意的笑容,手指壓在唇上,做出噤聲的手勢,於紅意沖著兩個聖人翻了個白眼,繼續躲在謝搖籃和秦山主身後啃指甲。

長燈壓抑住臉色,對狂心道:「你我二人好長時間沒有比試過了吧?」

狂心臉色如常:「你我若要比斗,非得天塌地陷不可,你就不怕引得道祖生氣,做出屠聖的事情?」

聖人全力比拼,帶來的影響是難以預料的。所以聖人想要達成目的,一般都操縱弟子去完成,更有甚者會操縱國運,相互爭鬥。這些都是常見的手段。親自擼袖子打架,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長燈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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