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覺醒三

斜雲塔之事就此暫時終了,那頭犀牛趁眾人不注意,命大地逃走了。謝搖籃念在他也有苦衷,也就不想為難他什麼。

這些日子,本來在鬧脾氣的謝琅將那些氣性暫且擱置,每日從秦山大比回來,就安然陪在她身邊,幫助她恢複身體。只是顯得有些寡言,時不時地會走神。

謝搖籃一臂一腿被那修士寶塔所傷,雖然無性命之憂,但是卻化了骨頭,得安心養上幾天的傷。她傷勢恢複之時有如重新長出骨頭,煎熬可想而知,又麻又痛,她總是臉色慘白地蜷縮成一團,才能勉強忍受。

小初被謝琅送了回來,小姑娘哭得稀里嘩啦,雪白的小爪毫不留情地照謝搖籃身上招呼,軟乎乎的肉墊蹭得謝搖籃癢得想笑,於是小姑娘更生氣了。小初哭累了打著嗝睡著了。四爪緊緊抱著謝搖籃的手指,拽也拽不開。小雪球很快呼吸平穩地進入夢鄉,一條尾巴在夢裡時不時晃一下,不曉得夢見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謝琅蹲下身子,觀察她腿上傷勢,長至膝蓋的銀髮直接落在地上磚石之上,明晃晃地如同流瀉的月光。小初偷偷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呼吸平穩地裝睡。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搖籃道。

謝琅直接無視了她的話。

兩人之間詭異地沉默了好一陣子,謝琅才抬起頭,鳳眼冷冷看向她:「你下次去哪裡,想做什麼,或者有什麼主意,我保證不會插手,但是你起碼提前跟我打個招呼!好歹這些年夫妻,你卻對我連朋友都不如。」

謝搖籃看著他生悶氣的模樣,只覺好笑:「我是被一隻犀牛精騙進去的,你自己可以推算,為何不願意算一算。」

謝琅一愣,繼而垂下頭:「不想給你推算,煩心。」

天色如淡墨,片刻之後漸漸下起雪來,由小雪沙到鵝毛大雪,修仙者皆有靈氣護身,凝上分毫於身上,雨雪沾不濕,謝琅沒有起身,繼續幫著謝搖籃恢複腿部傷勢,謝搖籃抬手摺了一束梅枝,在手中輕輕一縷,化作一柄紙傘。慢慢撐起,遮在謝琅頭頂。

謝琅抬頭一看,似乎想到什麼不快的回憶,手上力道有些加重:「你當年這段過給我的一把傘。」

謝搖籃有些疑惑,認真回憶了一陣,笑了起來:「你是說玄清池上,你大劫正要離去之時,我折斷的那束桃枝?」

謝琅將她的腿放下:「你還說緣分已盡。」他側頭看了她一眼,銀髮輕輕顫動了一下,同落地的雪花一般顏色道仙凡。「興許真的是緣分已盡,如今只是我強求。」

「我只是在生氣。」謝搖籃聽著耳邊雪落在傘上的沙沙聲,輕聲解釋道。

「生氣?」謝琅不信,這麼些年來,謝搖籃只衝他發過一次火,還是因為萌萌偷偷跑出家門,被界河之上罡風傷到的那次。

「相識之後,除了你的名字你沒有騙我外,其餘一切都是在騙我,玄清池天劫,我險些以為你——,結果……」她頓住,不再說話,沉默半晌,才道,「所以生氣了。」

「我也不是故意想騙你,」他有些愧疚,他同謝搖籃在一起的時候,確實處處欺瞞她,他欺負她乖巧懂事,所以不想說的話一點都不告訴她,從來沒體諒過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可我都說了,就算我回去,我也會等你,我們會有再見的一天。但你不還是說出那緣分已盡鬼話。」

謝搖籃咦地疑惑了一聲:「你說那話不也是緣分已盡的意思嗎?」

「你!」謝琅呼地起身,「你還裝傻!」

謝搖籃輕輕攏著眉頭,沒說話。

綠蛟纏在柱子上當壁畫,聞言淡定補充道:「她是真傻!」

謝琅一個冷眼拋過去,綠蛟一個瑟縮。

謝搖籃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將斜雲塔內發生的事情一件件都告訴了他,謝琅最想問的問題沒有問出口,一時臉色有些黯淡,但是很快就被謝搖籃的講述吸引了過去,他凝眉道:「將你那禪杖拿出來給我看看。」

謝搖籃抬手,手指虛握,一柄沒有任何多餘綴飾的禪杖出現在她手心上,四尺左右長,杖體如同沒有實物一般,只由黑白二色流轉的神光匯聚而成,外星簡單得如同一根木棍,在謝搖籃手中之時,那二色神光還算穩定,放在謝琅手上之時,黑色光芒飛速壓制下白色,一陣濃郁的陰森氣息撲面而來,黑霧慢慢滌盪開來,周遭空氣都冷了幾分。

謝琅立刻將禪杖丟給謝搖籃,那被壓制下去的白光立刻重新流蕩開來,禪杖周圍的黑霧也漸漸消失。

謝搖籃疑惑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我碰不得。會慢慢被業力侵蝕的。」謝琅道,「此杖是誰給你的?」

「寒煙買來的,說是一個紅衣服大和尚賣給她的。」

謝琅聽得這形容,心中立刻清如明鏡,他道:「你只管用便是,只當是拜師禮了。」他嫌棄地搖搖頭,「真是寒顫……」

「何意?」

謝琅無意多加泄露,將話題轉移:「此杖缺少一個杖靈,所以威力不甚強大,不過好歹也能用,而且旁人也不敢打它的主意。」

謝搖籃見識過此杖輕飄飄將一個剛晉級的仙人打入六道輪迴,所以對他這話不怎麼贊同。

他又問:「那修士所用的寶塔呢?」

「掉入骨池了,來不及去撿。」

謝琅嘴角一抽,平靜看了她一眼。解釋道:「那塔名叫無塔,與暇塔合稱為無暇雙塔,一個滅人,一個誅仙。合用之時威力無窮,乃上古神魔大戰之時,長燈和尚最得意的法寶,雙塔之下神鬼寂滅。想來應該是那修士偷盜來的。」

謝搖籃一愣,露出肉疼的表情。

做窮修是有原因的,曾經有一座金山擺在面前,她卻眼睜睜地看著那寶貝掉進了臭水溝。

「過兩天我好了,我去趟斜雲塔……」

「胡鬧。」謝琅皺眉,「你以為那塔只是個擺設不成?那是狂心親手布置下的鎮魔九重塔,骨池之下用四根首山赤銅鐵鏈束縛著一個大魔,連狂心都殺不了,只能壓制的大魔,你以為你有幾分勝算?」

謝搖籃默默地更肉疼了。

謝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氣運如此,不必強求。」

謝搖籃挫敗地蹭了他一下,然後埋頭不語。

雪依舊下得沒完沒了,瓊花一般,兩人並肩坐在屋外石凳上,隨便說些話,紙傘上漸漸堆了一層薄雪,萌萌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偷笑著離開,沒去打擾。他就說了,父親肯定是死鴨子嘴硬,強撐著呢,娘親現在對他態度甜得外人都忍不住牙倒,他肯定早就忍不住了。

看不出來娘親追人,倒是還真有一手,他現在總算相信當初是娘親強迫父親,兩人才在一起的。

謝搖籃發覺兒子走了之後,側頭看著謝琅。

謝琅即便是坐著,銀髮依舊垂至地面,鬆鬆地打著兩個彎,但是依舊不染絲毫塵埃,有雪花在他發梢處化開,如同划過荷葉一般跌入地面,瞬間不見。他同謝搖籃對視一眼,眉毛挑起,鳳眼裡有些玩味:「看什麼?」

謝搖籃抬起未受傷的手,順著他的側臉和脖頸輪廓,一路滑過去,頭慢慢靠近他:「謝琅,我說不出什麼甜言蜜語,但是你要知道,我……」

本來是計畫好秦山大比之後向他坦白,但是她突然改變想法了,興許是斜雲塔之事刺激了她,倘若真的隕落其中,她真怕她至死都沒有向他好好告白這一句。

謝琅疑惑地看著她,她輕輕垂下眼睛,緊緊閉上,又慢慢向他靠近。謝琅腦中有一朵煙花爆炸開來,他知道她想做什麼,只是還是有點不確定,她……她似乎是忘情了,為何還會主動做這些事情?但是他猶豫片刻,亦閉上了眼睛。

等了好一會兒,意料之中的親吻並沒有落在唇上,他以為自己又誤會了,霎時耳朵根通紅,惱羞成怒地睜開眼睛,但見一隻小絨團,絨團上方有兩隻耷著的狐耳,此刻正橫亘在兩人之間。

小初懸浮在半空,豎立著身子,粉嫩嫩的肚子露在外邊,一隻爪子曲起垂在身前,另外一隻小爪子狠狠按在了謝搖籃下唇上。

小初她伸爪撓了撓肚子,又抑制不住張嘴打了個哈欠,這才將漂亮的鳳眼張揚的眼角垂起來,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姿態:「娘,要親親……」

謝搖籃被小初看了個正著,有些窘迫,好在小初並不多問,她正鬆了口氣。

小初身後伸出一雙手,攔住肚子將懸浮在半空中的小初抱住,直接往腿上一按,小初掙扎著划動四個小爪,發出清脆的唧唧聲。

——我親不到,你也甭想親到!

小初哼哼地想:「唧唧唧,娘親,小初疼疼。」

「謝琅。」謝搖籃微微皺眉。

謝琅失落,女兒已經醒了,就算剛剛謝搖籃有那種意圖,也不會再繼續了。他面不改色撒謊:「我只是怕她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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