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魔修

謝琅面無表情站在原地,悠悠下垂的廣袖裡,手指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謝搖籃從認識他那天起,對他一直存著敬重和感激,後來成了夫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的一切,包括他那古怪又任性的悶性子。

她脾氣本來也略有些刁蠻,後來修了禪修,倒是越來越溫和安然,心性控制近乎爐火純青,對他更是連大聲說話都不曾。不知道是因為心性涼薄不在意,還是在貼心忍讓……

謝琅從不深究,有些事情難得糊塗。

這是搖籃她第一次生他的氣,謝琅安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銀色鳳眸如同蒙塵的月光,他的腦子也紛亂如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

上善無為。最好的法子應該是就此離開,反正萌萌在她這裡,雖說他氣息有些紊亂,也沒有出什麼大事,不必再擔心。

可是一想起她最後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的模樣,就憋悶得牙痒痒。

她不能沖他發火,不能冤枉他,更不能再甩開他!

謝琅現在想咬她的脖子,想一點點嚼碎她,還想把她徹底吞咽下去。

謝琅甩袖尋覓她的氣息,想追過去,可是剛踏出一步,就冷然哼了一聲,捏訣隱匿了身形,周身輪廓淺淺一盪,謝搖籃的洞府內恢複了安靜。

……

謝搖籃抱著萌萌,一路去了玄清池,萌萌堅持不了人形,趴在她懷裡又恢複了毛茸茸的圓球模樣。

謝搖籃抱著他的手一顫,周身靈氣都變得紊亂。

他全身上下的皮毛沒有幾處完整的,不是被燒焦,就是稀稀拉拉,看起來像是被強行拔去了一般,露出外邊的粉嫩皮肉上也帶著深深的劃痕,沒有血跡,應該是已經處理過了。

小傢伙趴在她掌心,目不轉睛地注意著她臉上的每個表情,狠狠瞪她:「我就知道你嫌我丑了,討厭鬼!」

「沒有。」謝搖籃想揉揉他的毛,可是看著那狼藉的皮毛讓她手指顫抖了下,只能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小爪子,道,「娘是想說,你長大了。」

小傢伙揚起下巴,轉身拿尾巴對著她。

萌萌原身確實長大了些,原來的時候,他四肢卧在她掌心,還佔不滿手心。現在他趴在她掌心晃尾巴,毛茸茸的身體都可以溢出手掌了。

他繼續鬧著要洗澡,謝搖籃跪坐在玄清池邊,撩起靈泉水澆在他身上,萌萌享受地眯起眼睛,謝搖籃抬起空閑的手,忍不住撓了撓他的粉嫩又毛茸茸的耳朵根。

萌萌敏感地抖了一下,抖起身子甩了她一身水珠,扭頭張嘴就咬破了她的食指。

「這裡不能亂摸!」萌萌凶道。

謝搖籃好奇問,「為什麼?」忍不住又輕輕碰了下。

萌萌恢複了活力,兩隻前爪交錯在她手腕上划了十道紅印,「說了不能摸!你還問為什麼,你還摸!你有能耐去摸父親的耳朵根去!」

謝琅正隱匿這身形,躲在一邊偷偷查看兒子的傷勢,萌萌和謝搖籃修為比他低得太多,連他一絲行跡都察覺不了。萌萌的話一句不落地傳進了謝琅的耳朵里,他動作一頓,臉上雖然還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耳朵尖卻突然起了一片粉紅。

謝搖籃自然看不見此景,她柔聲安撫下兒子,繼續小心翼翼為他清洗,問道:「你身上這傷……是天劫傷的嗎?」

妖修每次進階,都會有天劫來襲,昔日謝搖籃懷著他正要生產的時候,險些被幾道突然而至的天劫劈得魂飛魄散,當時她拼勁盡攢下來的家底,勉強扛了過去,暗自感慨倒霉,過去這麼多年,才想起很可能是因為懷的不是凡胎的緣故。

故此萌萌說他並不是被人所傷之後,她就懷疑到了天劫頭上。

因為從未出過青冥界,也不知道界河之上的重重險象危機,她就沒往那方面想。這正合萌萌心意。

小傢伙被靈泉濯洗得舒舒服服,原地一滾又變成了小童子模樣,因為剛剛進階,靈氣尚且不能完全控制,他頭上頂著兩個尖尖的耳朵,身後也拖著一條膨大茸茸的尾巴,傷勢隨著他靈氣的恢複,也在慢慢癒合,那尾巴比謝搖籃在方城遇到他之時,油光水滑了不少。

萌萌對於謝搖籃的問話,不反駁也不附議,他憋出一臉委屈難受的表情,撲到她軟綿綿的胸口,一句話也不說。

他那雙耳朵從頭髮縫裡透出,兩個小尖頭折起耷拉了下來,像是被烈日晒得枯萎的蓍草花。

謝搖籃暗想:看他這幅模樣,應該也不是被天劫所傷。

思維轉了個彎,謝搖籃開始想岔了,不過無論怎麼說,都是謝琅將萌萌照看成這副狼狽模樣。

謝琅立在謝搖籃身側,看著兒子裝著乖乖巧巧的模樣,卻在陰險地陷害自己的親生父親,精緻美好的鳳眼,慢慢地眯了起來。

趁著父親出門參加仙極界盛會的功夫,偷溜出來的小崽子,居然學會了先下手為強地告黑狀!

萌萌突然打了個寒戰,他朝前方虛空處看了一眼,但是什麼都沒有,他覺得自己想多了,立刻繼續耷拉著耳朵裝乖,身後那條白蓬蓬的尾巴卻不由自主地抬起晃了晃。

謝萌萌一點點內疚都沒有!

……

萌萌雖說想繼續保持人身跟隨謝搖籃,可是頂著兩個耳朵,拖著一條尾巴,實在不倫不類。只能化成原形,伏在她肩頭,懶洋洋打哈欠。

謝搖籃本想立刻返回洞府,可剛下了玄清池,就看到本來飛速遁過她身邊的兩個修士,突然頓住了腳步,兩個修士一男一女,男修透著些詭異,面容看起來普通平凡,可是就是那張平凡的臉,讓人轉瞬即忘,即使努力去記住,下個瞬間依舊像從來不認識一樣。而女修——

「阿緋。」謝搖籃皺眉。

阿緋猛地後退了一步,結巴道:「師……師姐……」

而那面目模糊平凡男修一直看著謝搖籃身後,嘶啞笑了一聲,道:「想不到重琅真人也會做這偷偷摸摸的事情,當日秦山一別,一晃八萬餘年,真人可無恙安好?」

正是這聲音,讓謝搖籃回憶起來,這人正是那日在瞻海長卷之中,素海心口中的生魔!

緊接著,那男修似乎為了彰顯實力,身上威壓傾數外放,衣袍無風自動,阿緋痛苦地捂住胸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冒汗,臉色慘白。

謝搖籃也搖晃著後退了兩步,冷不防靠入了一個體溫略低的身軀,那人抬起一隻手攥緊她的手腕,將她護住。這才冷淡問了一句:「碧玥死了?」

「我留她一縷殘魂,生生世世轉生為草木,不開靈智。」生魔笑了下,他意有所指看了謝搖籃一眼,「真人難道以為我會對她留一絲慈悲心?」

都在他意料之中,謝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扭頭扯了下謝搖籃手指,道,「走了。」

謝搖籃在原地沒動。

謝琅見她還是不願意搭理自己,斂眉看著她,最終妥協地壓低了聲音:「搖籃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

他聲音雖小,卻也逃不過修士的耳朵,生魔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張普通到過目即忘的臉上,表情分外扭曲。

這貨真是重琅?!雖然他和重琅真人只有幾面之緣,可是關於此人的傳聞卻是早就聽說過的。無外乎修為高深,即便對抗起仙西界的界主,也在伯仲之間。而且性格冷淡到近乎太上忘情,有女修前赴後繼地追了他十幾萬年,最後只得了他一句話:你是誰?

謝搖籃沒有看到生魔調色盤的臉,她一直盯著阿緋,連謝琅萬年難得一遇的低姿態道歉都沒有空閑搭理。

阿緋已是元嬰期。按理說倘若清羽山上有人要結嬰,不管謝搖籃是否在閉關,必然都會被師父叫出來,為此人護法,如果這人是阿緋,師父自然會更為慎重,一定會提前通知謝搖籃,可是謝搖籃卻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今天一見,阿緋已是元嬰初期修為,而且更讓謝搖籃奇怪的是,她身上繚繞著隱隱約約的煞氣,雖然不重,可是謝搖籃百分百確定,那就是魔修的氣息!

所謂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修士進階的每個過程里,道心都是至關重要的,倘若道心入了歧途,那麼所走的大道之路,也就從此失去了原來的純善。

謝搖籃眉頭越皺越緊,她其實不想管這事情,可偏見不得她咬著嘴唇怯生生的模樣,心中盤算著如何開口。

阿緋跌坐在地上,低下頭說:「師父,我想跟她說兩句話。」

生魔撇撇嘴,「女人就是啰嗦。」

謝琅倒是比生魔體貼得多,他接下謝搖籃肩頭的萌萌,不顧兒子驚慌失措得白毛炸如鋼刺,不動聲色地撇了他一眼,萌萌識時務地安靜了下來。他這才鬆開謝搖籃的手指,「我回去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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