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陣法

謝搖籃行禮:「夙前輩,久仰大名。」

話剛出了喉嚨,眼前突然一片紫光交錯,人聲鼎沸的念安城一瞬間寂靜了下去,周圍半個人影都沒有,似乎一瞬間整個念安城變成了一座死城,天光黯淡,暮色如橙。

剛剛她身邊數百個金丹修士不會憑空消失,清晨朗朗晴空也不會突然被晚霞取代,她的神識也不會被禁錮在四周不足三尺。夙長生壞里壞氣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現,她不由地升起一些火氣。她應該是被他布置的陣法禁錮了。

她不過初次見到此人,剛剛打完招呼,他轉眼就向她布下陣法,第一次見面無冤無仇,他又是青冥界有名的化神期大能,為何如此暗算於她?!

她心思百轉,打定主意,靜坐不動。

陣法幻境之內的念安城,暮光迅速沉了下去,天邊露出一勾弦月。長長的街道上,漸漸有人的腳步聲音響起,跫跫足音打破寂靜,謝搖籃抬眼看去,立刻皺緊了眉頭。

幾個裹著黑色煙霧的人影漸漸飄了過來,頭一個走到她面前,緩緩凝成了杏眼桃腮的面容,阿緋雙眸含淚,她揪著袖子朝謝搖籃方向走了一步,顫著聲音低頭說道:「師姐,阿緋錯怪師姐了……」話音剛落,她就緩緩步入黑暗之後,身形消散。

第二道人影,凝成了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你這些年過得可好?爹娘丟棄你,夜夜難寢,悔不當初。」

第三道人影,是謝琅,眯著鳳眼,散漫的樣子似乎剛剛睡醒,而她以平等的姿態站在他面前,兩人之間再無鴻溝。

第四道……

謝搖籃眉頭越發緊皺,額上冒出薄汗,這是同楓血宮的那些小魚人一樣的幻術,只是這個陣法要高深太多,能看破心中點點滴滴的執念和遺憾,然後將一些幻化成最美好的樣子展現在她面前,她心神出現絲毫動搖,恐怕就會神識潰散,元神受損,這種情況下,即使僥倖不死,也如同行屍走肉。

夙長生!

謝搖籃終於被他激起了心中怒氣,本來篤定兩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也不敢拿她怎樣。熟料他仗著自己修為高深,玩弄她的命於鼓掌之間。

謝搖籃狠狠閉上了眼睛,她內視識海深處,靜靜躺著黃豆大小的一顆舍利,潔白無瑕,珠圓玉潤,謝搖籃心念一動,催動舍利。小小的一顆從她眉心飛出,散發出一圈圈的柔和光芒。

正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外界喧鬧的聲音,和齊寒煙疑惑的詢問:「謝獃子,你發什麼呆呢?」

謝搖籃催動舍利,不敢分神,從喉嚨里勉強逼出兩個字:「稍等。」

舍利散發的光芒並不刺眼,如同柔軟的水浪,溫柔卻又不可阻攔地向四周推去,光芒所到之地,無論是幻境里鱗次櫛比的房屋,還是正在悠悠落葉的喬木,都盡數化成粉末。

「你怎麼出這麼多汗?」齊寒煙的聲音繼續從外界傳來,夾雜著夙長生懶散的一句話,「何必逞強?」

夙長生在等她求饒。

齊寒煙疑惑:「長生你在說什麼呢?」

謝搖籃漸漸平靜下來,急躁和惱怒緩慢熄滅。她閉著眼睛繼續催動舍利,軟綿綿的波浪一層一層擊打在幻境之上,她站在一片齏粉之上,四周茫茫黑夜。

突然一個瞬間,天光乍破。

謝搖籃立刻收回舍利,動作快到沒有人看清。喧鬧聲重新入耳,熏暖陽光也照在了她後頸和手背上,她眼前一花,身體的乏力虛軟這才被傳遞到神經,腳下踉蹌地向前跌跌撞撞走了兩步。

舍利本不該是她金丹期修為所能擁有的,不知道是因為她吸收了太多夢鮫的精神力,還是因為其他什麼時候得到的機緣,竟然提前出現在她的紫府識海。可是即使能提前擁有,憑藉她現如今的修為,控制起來很是吃力,倘若不是夙長生無緣無故出手,她也懶得去催動舍利。

「咦?」夙長生疑惑又驚訝地看她一眼。

一直雲里霧裡的齊寒煙看他反應,立刻明白了是誰搞的鬼,上前一步將謝搖籃接住,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喘了喘氣,不滿問道:「長生,你為何傷她?」

「煙兒莫氣,我自有主張。」夙長生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容很深。

齊寒煙看看夙長生,又低頭瞧瞧謝搖籃。

當初在清羽山比試之時,她一眼就覺得這女修眼神同夙長生非常相似。當年他卸去弔兒郎當的面具看向她的時候,目光平靜得如同萬物皆無,一切都寂滅消失。正是這一眼,成了齊寒煙痴迷夙長生的起點。

可惜,夙長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對她更是看似有情,實則無情。這些年齊寒煙越來越憂鬱沉默,她想追上他的腳步,想和他並肩而立,特別想。

謝搖籃是她告訴夙長生的,她欣喜於和他再次相遇,滔滔不絕地將這些年的經歷都將給他聽,順口提過謝搖籃,說這獃子神識頗深,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惜似乎不堪招數。熟料他竟然放在心上,第一次見面就對人家出手試探,他是化神期修為,陣法造詣更是深不可測,縱使再小心控制力量,也會一不小心捏碎她的性命!

剛剛謝搖籃跟他們二人打過招呼,突然形容獃滯,她不放心地出聲詢問,謝搖籃也只能艱難吐出一兩個字,她還暗自覺得這獃子太不禮貌,現在想想,八成是在夙長生的陣法之中被逼的走投無路吧……

齊寒煙內疚地咬了咬嘴唇,側身護了下謝搖籃,對夙長生道:「你不該這樣。」

這時候,謝搖籃已經回過力氣,她按著齊寒煙的手臂,從她肩窩初緩緩直起頭來,發白的臉色也慢慢恢複紅潤,她口氣帶著嘲諷,說道:「初次見面,夙前輩這見面禮當真別出心裁,晚輩十分感動。告辭。」

「不客氣,這是當前輩的應該做的。」夙長生笑眯眯,「話說,你有師父嗎?」

謝搖籃不欲答話,轉身就走,冷不防夙長生威壓從後背壓了過來,她僵直著脊背,冷汗直冒,雙腿更是戰戰發抖。

夙長生將聲音放得特別溫柔,桃花眼亮晶晶盯著他:「乖,告訴前輩,你有師父嗎?」

「家師清羽山棲雲真人。」謝搖籃咬牙切齒。

「哦。」夙長生挺失落地應了一聲,又道,「那你也拜我為師吧。」

齊寒煙本來看夙長生又欺負這獃子,正要出言勸說,熟料聽到他最後一句話,驚愕得愣在原地:「長生?!」

夙長生安撫地揉了揉齊寒煙的頭髮,轉頭對謝搖籃說:「一會兒我回去準備一場拜師宴,你記得過來,否則等為師找到你,那就……」他頓住不講,收回了壓制著謝搖籃的威壓。

難得一見,確實難得一見!這麼好的學習陣法的材料,他絕對不能放手!

他一開始確實是存著試探的心思,很好奇齊寒煙口中這個神識比她還強悍的人,寒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認為整個青冥界恐怕鮮少有同階修士在神識上能勝過寒煙,聽到謝搖籃的名字,他格外驚訝。

他鑽研陣法千萬年,已臻化境,更可以布陣於無形之中,讓對方沒有絲毫察覺的時間。布陣結束,禁錮住她,他在陣中留一縷神識,暗中窺伺。

她思考了一會兒,開始靜坐,沒有任何動作。應該是以為他不會拿她怎麼樣。他踟躕了下,加大了陣法威力,幻化出她的各種執念心魔,看著她冷汗慢慢沁出額頭,知道她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他本來就是出於試探,無心於她的性命,惡趣味地想等她求饒就放了她。熟料這女修的表現,實在是讓他驚訝。

說來,破此幻陣方法有二,其一找到陣眼,徹底毀掉,其二,此陣針對神識所設,控制眼耳口鼻舌身意六識,倘若神識足夠強悍,直接霸道地毀掉陣法,也是破解途徑之一。只是縱使他為了避免真的傷她,壓制了許多,這陣法也非金丹期修士能用蠻力摧毀的。

可是這女修偏偏毀了,而且毀得霸氣漂亮。那股精神力的波動,柔軟如同水波,暗合天道,簡直驚艷!

陣法碎成齏粉的那一瞬間,他產生了收徒的想法,堅定不動搖。

可是人家似乎不願意……

常年位居修真界金字塔頂端夙長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修真界實力為尊,無人膽敢違背這一原則。管她願不願意,強收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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