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1章 雁然

臨近黃昏。

火燒雲團簇著深橘色且格外大的太陽。

少年騎著驢慢悠悠在七扭八拐的邊陲官道上閑晃,和已經瞧得見虛影的城門遙遙相望。他剛走了一趟鏢。驢拉著鏢車,車轍印在黃沙上,不一會兒車轍又被黃沙掩埋。

起風了,官道上無人看管的黃沙肆虐起來,三五成群便卷在一起。少年伸手壓了壓斗笠,長袍上積了一捧沙土。他腳尖碰了碰瘦驢的肚皮,驢晃了晃尾巴,終是在太陽落山之前進了雁然城。

重桓初年,新皇登基,短短三年便一鼓作氣將粘在邊陲近百年的胡人驅出了嘉寒關。重恆三年,西域胡人朝貢大明,並請求互開邊貿,皇上點頭應允。

雁然往前推五年,也不過是個招人嫌棄的邊陲小鎮,卻因為邊貿一時間水漲船高,成就了如今的雁然城。

早些年,雁然只有一條長鴻街,走盡了鎮子便是看完了。三年前開了邊市,從西向東南北的商道拓開。

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街巷像雁然織出的巨大的網,頃刻就罩了下來。

少年在雲來客棧門口拴了驢,斗笠落在了驢頭上。

夥計給臨門坐的那桌添上一壺解熱的涼茶,只是抬頭微著眼擦汗的工夫,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年邁進了門檻,他站在門口抖落了粘在袍子上的黃沙。

來人的年紀不及弱冠,著白衣背負一把用灰色裹布包住的五尺長刀,露出的一尺二寸雕紋刀柄斜插入肩,隱沒在背後。落坐之後,他微微側了身子,繼而將背上的刀橫在木桌上,手掌貼著刀柄漫不經心得說道,「兩隻燒鴨,外帶。」

手掌壓刀的這位名叫胡離,住在雁然成東南角的小土坡上,平日里接點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活計。

胡離在雁然遠比府衙里那群只曉得拿俸祿的要招人喜歡。畢竟偷雞丟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還想去衙門?門檻兒都別想邁過。

幾個月前,夥計家那隻出逃的老公雞就是被胡離逮捕歸案的。

胡離的生意尚佳,數量也可觀。無奈規模一般,銀兩太少,勉強糊口。

夥計眉眼帶笑的朝後廚喊了一聲,轉頭熟稔的和胡離閑聊起來,「半個月沒見了,這是剛出遠門回來?」

「去了趟渝州城。」胡離應道。

「徐先生近些日子身體好些了?」

「師父他,」胡離牽出一句頓了一下,垂眼立馬忘了先前師父的稱呼,大逆不道的說道,「又能爬樹又能下水,好了不少。」

徐先生年過半百,腿腳利落卻非要走哪兒都拄著個拐杖,徐季腳下生風拐杖被嫌棄礙事端手拎著。前些日子換季一陣小風把他給吹倒了,病來如山倒,徐季摟著他心尖上的拐杖半個多月沒能爬下床。

在座各位聽了之後,似是習慣了,皆是一笑了之,倒是免了胡離欺師滅祖的罪。

「胡小兄弟,這白衣可經不起雁然城遍地黃沙啊。」客棧有人打趣道。

雁然人都是一身深色衣裳,經得住風沙,瞧見街上著淺色衣裳的必定不是本地人,這是約定俗成的。

胡離低頭看了眼沾了一層飛灰的袖口,深表同意。白懷水那隻花孔雀,送來的東西果真都是空有外表毫無實用意義的東西。

這一想倒是輪不到他耍嘴皮了。夥計把用油紙包好的燒鴨遞給胡離。胡離接過,從腰間拿了碎銀子放在桌上,背上刀提著燒鴨出了客棧。

胡離運氣好,出門後並未被刮上一臉沙子,風停了片刻。

倏忽,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人馬與他錯身而過,胡離微偏過頭,他們身著綉有銀線紋樣的青袍、腰間佩刀,朝著府衙的方向去了。

錦衣衛。

胡離微眯了下眼睛,歪頭太陽穴在刀柄上碰了碰,錦衣衛來雁然做什麼?

但這個疑問只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他隨即收回視線,對此再提不起半點興趣。

雁然現在是塊人人都想跑來咬一口的美味糕點,無論是對江湖上跑的還是官場里弄權的都想著來瓜分一塊。城內魚目混雜,管好臉上那張嘴還有亂動的心思,能免去不少不相干的麻煩事兒。

日頭已經落下來了,胡離順著長鴻街往西南方向走。長鴻街燈火通明,街道兩側的紅燈籠順著長街高高低低的一路亮到遠處看不清的地方去,夜裡風小了一些,沙石原地打轉,幹不成什麼大事。

蹄子敲在路上的聲響,與繁華聲錯落著,向來是閑適的慢上一會兒,格格不入又意外的保持平衡。

長鴻街越發的繁華起來,道路拓寬,商店酒肆應接不暇。

雁然城的頭等大事挑挑揀揀都有這條街的影子。

長鴻街小廣場的八角擂台還沒拆,大紅繡花團簇著擂台,鼓棒被丟在鼓面上。半月前,黑馬鏢局在此擺擂。

通貿之後,鏢局在邊陲的生意越來越好,黑馬鏢局的鏢師有限,恨不得長出八條腿,把一天掰成八天用,但總歸不是辦法。黑馬鏢局想出發英雄帖召集江湖人士為鏢師的主意。

長期走鏢合約,又是名揚天下的黑馬鏢局。

來爭這機會的人排到了長鴻街的街尾去了。

為了黑馬鏢局的腰牌十塊。

酒肆歌女隔著白紗,指尖按挑之間柔唱著。胡離只瞥了一眼便扭過了頭去,方踏出去兩步,鼻腔忽如其來的打進了一股香氣,胡離皺了下眉,手掌在眼前一揮,便是一條素色的手帕落在了石板路上。

胡離本是想躲是非,卻不想被立即拉扯進了另一邊更為放肆露骨的勾引中去。

他往上看了一眼。二樓一白裙女子斜依在欄杆上,她瞧見胡離看過來,嘴角提起來把伸出欄杆的胳膊收了回去。

「有沒有人跟公子說過,公子這張臉可真俊啊。」白裙女子說完,肆無忌憚的輕笑起來。

綉春樓占著雁然最好的位置,中心點,生意好得沒話說。但綉春樓的生意好跟位置沒什麼大關係,因為這綉春樓是個青樓。

樓上那位倚著那位叫白謠,雁然城的人都識得她。前些日子雁然張公子出重金為她贖身非要娶她為妻,結果紅轎都到了門口,張府那邊傳了張公子身死的消息。張家人不認她,她便又沒心沒肺的回了綉春樓去。

「手帕自己來撿。」胡離說罷便騎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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