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第一章 涅槃

劉彥直從噩夢中醒來。

四周火勢熊熊,熱浪逼人,他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求生的慾望讓他從床上爬了起來,雙腳落地才發現渾身酸軟無力,差點跪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被什麼東西絆倒,定睛一看像是媽媽,但是印象中的母親沒有這麼衰老,他來不及多想,抱起這個人繼續前行。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煙,劉彥直完全辨認不出方向,附近有人影出現,是個戴頭盔和呼吸器的消防隊員,那人也看到了他,摘下氧氣面罩遞過來,劉彥直把呼吸器在母親臉上,按照消防員指示的方向往外走。

火場外拉起了封鎖線,圍觀人群被驅趕到很遠的地方,三輛消防車噴射著水龍,夜幕下隱約能看到遠處一排排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這一切都和劉彥直認識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這一夢,恍如隔世。

劉彥直被消防員帶到了救護車旁,急救人員接過他懷抱的老人抬上擔架送入救護車,對著救護車的窗玻璃,他看到了陌生的自己。

光頭,鬍子拉碴,瘦削衰弱,眼窩深陷,皮膚被火燒的紅一塊黑一塊,這不是自己,但是眉目又依稀像是自己,只不過是中年版的自己。

「這兒還有一個!」消防員喊道,聲似銀鈴,脫掉頭盔的她英姿颯爽,原來救他們出來的是一位女消防員。

於是劉彥直也被拉上了救護車,警笛長鳴,一路拉往醫院,他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霓虹燈和車流,一股莫名的恐懼浮上心頭,這不是他的世界,這是另一個世界。

身穿綠色罩衣的急救員在打電話,他用的是一種全屏幕的行動電話,上面居然一個按鍵都沒有,劉彥直驚呆了,忍不住問:「師傅,你的大哥大是愛立信還是摩托羅拉?」

急救員回頭看他,目瞪口呆:「你沒事吧,燒傷這麼嚴重還說話。」

劉彥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皮都燒的炭化了,可是居然毫無痛感。

醫院到了,三十層的高樓上立著江東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字樣,這也不是劉彥直記憶中的醫科大附院,印象中的這所醫院只有五層樓高。

傷者被送入了搶救室,劉彥直被診斷為Ⅲ度燒傷病人,醫生判定他的體液、血液、神經組織都受到嚴重損害,情況非常嚴重,護士們清理了他的外皮,敷了抗生素,覆蓋上消毒紗布,把傷者包裹的像個木乃伊,氧氣面罩戴上,燒傷病人會大面積滲出體液,所以吊瓶也掛上了。

劉彥直任憑他們擺弄,巨大的心理衝擊讓他方寸大亂,他苦苦的思索,記憶的片段如同打破的花瓶般漸漸拼了起來。

他今年二十歲,高中畢業後,在社會上待業了兩年,家住在輕工局宿舍,父母都是光學儀器廠的工人,記憶的截止是七月初的某天,因為香港回歸的電視節目印象特別深刻。

入夜,臨床的燒傷病人發出痛苦的呻吟,劉彥直卻只感覺全身麻酥酥的,似乎有一萬隻螞蟻在胸膛上、胳膊上、腿上來回的爬著,他實在忍耐不了,乾脆扯開了繃帶,醜陋的死皮下,粉紅色的嬌嫩的新皮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生長,手臂上火焰燎出的紫紅色水泡在慢慢縮小,消失。

劉彥直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難看出,自己具備了超越常人的能力,這個發現讓他無所適從,環境的改變更讓他充滿了好奇心,沒有片刻猶豫,他站了起來,悄悄推開了病房的門。

走廊里空蕩蕩的,液晶屏幕上顯示著時間,2:35,下面一排小字是2017.8.27。

劉彥直呆了足有半分鐘,自己一覺睡了二十年!

忽然他醒悟過來,自己救出來的那個人,很可能真的是媽媽。

每個病房門前都掛著病人的姓名以及負責醫生護士的名字,劉彥直一間間找過去,真的找到了母親的名字。

他忐忑不已,顫抖著推開房門,這是一個雙人病房,母親就躺在靠內側的病床上,已經睡著,蒼老的臉上還帶著淚痕,記憶中的母親還是滿頭黑髮,現在卻變成花白頭髮,遍布皺紋,蒼老的像是古稀老人。

眼淚刷刷落下,劉彥直泣不成聲,母親睡的很淺,朦朧中睜開眼睛,似乎看到卧床二十年的植物人兒子坐在面前,她以為這是個夢,一個盼了無數次的美夢,自從1997年夏天兒子遭遇車禍昏迷不醒後,自己堅持了整整二十年,每天幫兒子翻身、擦拭、把食物打成流質鼻飼進去,還陪他嘮嗑,為的就是這麼一天。

母親伸出手去觸摸夢中的兒子,卻摸到了真真切切的溫度,她咬了咬舌頭,疼!這一幕竟然是真的!

「旺兒,你好了,你,你,你……」母親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繼而眼淚奪眶而出,多年的堅持終於有了收穫,如果丈夫能活到今天,一家人團團圓圓,該有多好。

門開了,查房護士站在門口,她看到了劉彥直身上的繃帶和赤紅的燒傷癥狀。

「哎,你怎麼亂跑,不要命了,快回去。」護士呵斥道,忽然想到這是重度燒傷患者,按理說應該疼的休克過去,怎麼能行動自如,神態自若,她轉身去找值班醫生。

劉彥直跟了過去,就聽到護士的聲音:「李大夫,36床下床亂走。」

緊跟著是中年男子的聲音:「不可能,走,去看看。」

值班醫生找到了劉彥直,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眼神疑惑,喃喃自語道:「不可能啊,燒傷竟然能自愈,速度還這麼快,你……你趕快回去躺下,小趙,通知王主任。」他看了看手錶,又改口道,「算了,早上再說吧,36床,你趕快回去躺著,等會給你做個全面檢查。」

劉彥直毛骨悚然,腦海中浮現出畫面,自己被送入秘密研究機構,綁在手術台上被一群白衣人圍觀,到底是二十歲人脾氣,心裡有事藏不住,二話不說推開醫生,拉了母親就走。

「你去哪兒?小心感染。」醫生和護士在後面追趕。

「要不要叫保安?」護士問道。

「不用了。」醫生望著娘倆遠去的背影,陷入迷思。

寂靜街頭,劉彥直母子倆坐在了路燈下,無處可去。

「媽,我爸呢?」劉彥直問,其實心裡已經有了預感,果不其然,母親開始抹淚:「你爸去年走的,臨死還惦記著你……」

「咱家呢?」劉彥直沉默了一會,接著問。

「為了給你治病,房子早就賣了,值錢的全賣了……」母親絮絮叨叨,將這些年來的艱辛一一說給兒子聽,劉彥直抽泣起來,繼而嚎啕大哭。

父親不在了,家也沒了,母子倆無依無靠,走在黎明的大街上,他赤著腳,穿著醫院臟衣簍里拿來的藍白條病號服,因為長期卧床導致肌肉萎縮,整個人瘦弱的像跟竹竿,加上暴露在外的燒傷皮膚,形同鬼魅。

母親有工作,是環衛處的一名臨時工,娘倆暫時棲身在環衛處放工具的棚子里。

「旺兒,還是回醫院吧,治病要緊。」母親不放心兒子的燒傷,對自己的傷勢倒是毫不在意。

劉彥直把胳膊伸給母親看:「你看,已經好了,一點不疼。」

母親文化程度不高,搞不懂兒子身上發生的奇蹟意味著什麼,既然兒子生龍活虎,她也就不考慮那麼多了。

「媽,我餓了。」劉彥直肚子里發出咕咕的叫聲。

「等著,媽給你買早點去。」母親顛顛的出去買了一堆食物,包子油條豆漿稀飯,劉彥直吃了二十年流質,食道和胃都退化了,只能細嚼慢咽,一頓飯吃了很久,把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裡後,母親將自己那份也推了過來。

「媽,你也吃。」劉彥直含糊不清地說道。

「媽不餓。」母親慈祥的笑著,劉彥直鼻子一酸,眼淚滾落,母親含辛茹苦照料自己二十年,受了多少罪,付出多大犧牲,在她深深刻滿皺紋的臉上都能看到。

吃完早飯,母親說:「旺兒,你躺一會,媽上班去。」說著拿了大掃帚出門去了。

劉彥直很累,他躺在涼席上休息,冥冥中感覺到一團團糜狀食物在胃部被胃酸溶解,然後混雜著胃液輸送到小腸中,小腸里無數的絨毛狀凸起在吸收著養分,他甚至能感到一絲絲的能量慢慢通過血液流遍全身,漸漸的他又變得飢腸轆轆了。

工棚里沒有食物,只有一台飲水機,半桶純凈水,劉彥直把嘴伸到出水口下,按著開關將半桶水喝了個精光,站起來走兩步,都能聽到水在胃裡晃動的聲音。

他再次檢視自己的身體,似乎和在醫院的時候沒什麼區別,皮膚的恢複生長明顯降速了,麻酥酥的感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腫脹充盈的感覺,繼而開始疼痛,難以忍受的從內到外的放射性痛感,讓劉彥直暈厥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床邊幫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滿臉的擔心,問他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劉彥直這才發現身下的草席已經濕透,病號服也被汗水浸透,好在痛感也隨之而去了,他寬慰母親說沒事,母親半信半疑,拿出新買的汗衫和沙灘褲讓他把病號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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