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娜塔麗 第二十章

「天哪!」拜倫驚叫起來。「好象是我父親,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哪兒?」娜塔麗說。她的起飛時間推遲了,他們兩人正在羅馬機場小咖啡館外邊的一張桌子旁喝咖啡;他們在動身去華沙以前,也是在這家咖啡館吃飯。

「在那邊警察圍著的圈子裡。」

他指著六名畢恭畢敬的警官護送下離開終點站的一群人。他們有幾個穿著外交部的綠色制服,其餘的人穿普通便服。一位軍人風度、身材不高、寬肩膀的人,穿著一身黑白點的衣服,戴著一頂呢帽,引起拜倫的注意。他站著說:「可能是他嗎?可是他為什麼不寫封信或是打電報通知我他來義大利呢?我去看看。」

「勃拉尼!」他正要跑,突然站住了。「什麼事?」

「如果是你父親,坐了這麼長時間火車,我又臟又狼狽,而且你父親一定很忙。」娜塔麗一向非常自負,這時突然緊張、慌亂起來,幾乎帶著懇求的口吻說。「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下次再見他吧。」

「先讓我看看是不是他。」

維克多•亨利隨大家剛走到出口的地方,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喊叫。「爸爸!爸爸!等一等!」

帕格聽出聲音,轉身揮揮手,並且請部里來的警衛人員等他一等。「ddaccordo.」①

①義大利語:好的。

義大利人含著微笑,鞠了一躬,朝奔過來的年輕人機警地盯了一眼。「我去照顧您的行李,中校,在外邊等您。時間很充裕。」

父子倆握了握手。「怎麼樣?」維克多•亨利深情地望著拜倫的面龐,除非特別意外的情況,他總是把這種感情埋藏起來。

「出了什麼事,爸爸?你不能通知我說你要來嗎?」

「事情來得突然。我本來打算今天晚上給你打電話。你到羅馬來做什麼?」

「娜塔麗要回家。她父親病了。」

「是么?她已經走了嗎?」

「沒有。她在那裡,就坐在那邊。」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娜塔麗•傑斯特羅嗎?穿灰衣服的那位嗎?」

「不是,還遠一點,穿黑衣服。戴一頂大帽子。」

維克多•亨利發現他兒子說話的聲音有一種當家作主的味道。

他已經不象在柏林的時候那樣沒精打采,滿不在乎,而是目光中流露出自信的神情,背也挺得更直了。「你看上去真是目光炯炯,精神抖擻啊,」帕格說。

「我精神好極了。」

「我去看看那位姑娘。」父親突然朝她那邊走去,他走得那樣快,拜倫跑了一兩步才跟上。一路上無人阻攔,他們一口氣來到娜塔麗面前,她雙手合掌放在膝上,坐在那裡。

「娜塔麗,這是爸爸。」

通過這樣直截了當的介紹,這兩個人,拜倫生活中相對的兩極,就這樣突然碰面了。娜塔麗把手伸給拜倫的父親,盯著他的眼睛,等他先開口。維克多•亨利第一眼就非常喜歡這個面帶倦容、風塵僕僕、生著一對烏黑眼睛、面龐消瘦的姑娘。她並不象他想像中那種傳說里富於冒險性格的猶太人;她的面貌完全象一個普普通通的美國人;不過,她還是具有一種異國的風情,一種剛強、沉靜的女性神態。他覺得她一定非常怕難為情,可是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當他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時,甚至流露出一些對拜倫的感情。他說:「聽說你父親生病,我很難過。」

她點點頭表示感謝。「我不知道嚴重到什麼程度。不過他們要我回去,我就回去了。」她的低音很甜,但是和她的目光一樣,很堅決。

「你還回來嗎?」

「我還不知道。因為傑斯特羅博士可能也要回美國去。」

「最好還是勸他回去,越快越好。」

帕格用敏銳的目光打量她,她並不迴避他的目光。當他們兩人暫時誰也找不到更多的話說,就變成一場目光的交鋒。娜塔麗隨即爽朗、頑皮地笑了,彷彿說:「好吧,你是他的父親,我不責怪你想看出什麼文章來。你覺得怎麼樣啊?」

這使維克多•亨利感到很窘。他從來沒有在這種面對面的較量中失敗過。可是,這一次他卻把目光轉向懷著極大興趣在一旁觀戰的拜倫身上,娜塔麗這樣快就恢複平靜,使拜倫感到吃驚。「好了,勃拉尼,」他幾乎喊起來,「我該走了,不好讓外交部那人久等。」

「是啊,爸爸。」

娜塔麗說:「拜倫告訴我您在柏林跟塔茨伯利家人很要好,中校。我認識帕米拉。」

「是嗎?」帕格露出微笑。她確實盡量找些話題,好讓他隨便些。他很喜歡她這樣。

「是啊,在巴黎她和我經常跟兩個同住一屋的小夥子約會。她很可愛。」

「我也覺得,她對她父親也特別好。不過開起汽車來實在可怕。」

「哦,您已經發現了嗎?有一次我跟她乘汽車從巴黎到夏特爾,幾乎走著回去的。她真把我嚇壞了。」

「我倒不相信這麼容易就把你嚇壞。」帕格伸出手。「我很高興看到你,即使在這種偶然的情況下相遇,娜塔麗。」他局促不安地又咕噥了一句:「這解釋了許多問題。一路順風。一直都乘飛機嗎?」

「我弄到一張星期四從里斯本起飛的特快班機票。但願不出什麼意外。」

「不會的。目前已經安定了。不過你離開這地方還是好的。再見。」

「再見,亨利中校。」維克多•亨利立刻走掉了,拜倫匆匆忙忙跟在他身邊。

「勃拉尼,現在來談談你怎麼樣?你打算繼續留在錫耶納嗎?」

「暫時打算留下。」

「你聽說華倫已經訂婚了嗎?」

「呃,已經肯定了嗎?」

「是的。他們定的日期是五月二十,他結束飛行訓練以後。我希望你到時候能趕回來,你再沒有機會參加弟兄們的婚禮了。我也想辦法請假回去一次。」

「我儘力試試吧。媽媽怎麼樣?」

「胃口不好。柏林把她弄垮了。」

「我以為她喜歡柏林呢。」

「越來越不討人喜歡了。」他們在航空集散站的玻璃門前站住。「你打算在羅馬停留多久?」

「如果我能去看你,爸爸,那我就等你。」

「那好。你跟大使館柯克烏德上校聯繫吧。他是海軍武官。也許今天晚上我們能一起吃晚飯。」

「那太好了。」

「是個了不起的姑娘。」拜倫含糊地笑了。「你真的不能說點印象嗎?」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她長得那麼漂亮。」

「怎麼?我實在不覺得她漂亮。肯定不漂亮。你曉得我迷上她了,不過……」

「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能讓你銷魂。她很漂亮。總之,我很久前給你的信上寫的關於她的那些話還有效。現在見過她後,我更感到如此了。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他把手搭在拜倫肩上有好一陣。「別生氣。」

「我愛她。」

「我們不在此時此地決定這個問題。你回到她那裡去吧,她一直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裡。今天晚上給柯克烏德上校去電話。」

「好吧。」

他回到娜塔麗身邊的時候,娜塔麗顯得緊張,用探詢的目光看他。他一下坐到她旁邊的一把椅子里。「我的天,簡直太突然了。我到現在還不太相信。這一切發生得太意外了。他看起來很疲倦。」

「你知道他為什麼到這裡來嗎?」拜倫慢慢地搖搖頭。

她說:「他完全不是我想像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不嚴厲,倒是很親切。說話的時候,很膽小。」

「他被你迷住了。」

「別瞎說,拜倫。你看看我。滿身煤灰,邋裡邋遢。」

「他說你的眼睛了。」

「我不信。他說我眼睛什麼?」

「我不告訴你。太不好意思了。我以前從來沒聽他講過這種話。多幸運。他喜歡你。你看,我哥哥要結婚了。」

「是嗎?什麼時候?」

「五月。她是一位議員的女兒。她倒並不害怕嫁給一個海軍軍官!咱們來一個兩對同時結婚吧。」

「那有什麼不好?到時候毫無疑問,你一定當上銀行經理了。」

他們倆都笑了,但是一接觸到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他們倆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幸好這時大喇叭嗡嗡響起來,通知她這班飛機該起飛了,他們才如釋重負。拜倫拿著她的手提箱和準備帶回家的容易擠碎的禮物,擠到門口正在匆匆忙忙交談和哭泣的旅客和他們的親屬當中。娜塔麗緊緊捏著她的飛機票,拚命想弄清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喊些什麼。他想吻她,但沒有吻成。

「我愛你,娜塔麗,」他說。

她夾在擁擠的旅客當中,用一隻胳膊摟住他,在一片嘈雜聲中說:「我想,我還是回去好。剛才又見到你父親了!還是挺不錯。他真喜歡我嗎?真的嗎?」

「我告訴你,你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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