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風流世紀——魏晉南北朝時期 「風流」的本質

想要了解中國古代文人的「風流」境界,還是要看魏晉時期的文人,尤其是竹林七賢的故事。在《莊子注》中,向秀與郭象對於具有超越事物差別之心,「棄彼任我」而生的人,作出了理論的解釋。這種人的品格,正是後人所說的「風流」。

《世說新語》記載了許多魏晉時候的清談,記載了許多著名的清談家。這些記載,生動地描繪了三、四世紀信奉「風流」思想的人物。所以自《世說》成書之後,它一直是研究「風流」的主要資料。

《世說》中有劉伶的一個故事。故事說:「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昆衣,諸君何為入我昆中!』」劉伶固然追求快樂,但是對於超乎形象者有所感覺,即有超越感。這種超越感是風流品格的本質的東西。

具有這種超越感,並以道家學說養心即具有玄心的人,必然對於快樂具有妙賞能力,要求更高雅的快樂,不要求純肉感的快樂。《世說》記載了當時「名士」的許多古怪行為。他們純粹任從衝動而行,但是絲毫沒有想到肉感的快樂。比如說,晉人盛讚當時一些名人的體質美和精神美。嵇康「風姿特秀」,人比之為「松下風」,說他「若孤松」、「若玉山」。

阮籍、阮咸是叔侄,都是竹林七賢中的人。「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上去,便共飲之」。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風流」的境界。

中國的「風流」含義中有「情」的意味。莊子認為聖人無情。《世說》中也記載許多人而無情的故事,最著名的是謝安的故事。

何晏與王弼關於「情」曾經有過一些討論。王弼認為,聖人有情而無累。這句話的確切意義,王弼沒有講清楚。它的含義,後來的新儒家大為發揮了。由此可見,雖然新道家有許多人是主理派,可是也有許多人是主情派。新道家強調妙賞能力,有了這種能力,再加上前面提到的自我表現的理論,於是毫不奇怪。道家的許多人隨地排遣了他們的情感,又隨時產生了這些情感。

《世說》記載了王戎的一個故事,故事說:「王戎喪兒,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王戎的這番話,很好地說明了為什麼新道家有許多人是主情派。可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動情,倒不在於某種個人的得失,而在於宇宙人生的某些普遍的方面。

中國的「風流」一詞也有「性」的含義,尤其是在後來的用法上。可是,晉代新道家的人對於性的態度,似乎純粹是審美的,不是肉感的。例如,《世說》有一則說,阮籍喝醉之後經常躺在漂亮女人的身邊睡覺,但從來沒有其他的舉動。他們都是欣賞異性的美,而不含任何性愛。或者可以說,他們只是欣賞美,忘了性的成分。

這些都是晉代新道家「風流」精神的特徵。照他們的看法,「風流」來於「自然」,「自然」反對「名教」,「名教」則是儒家的古典的傳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