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殺人機 第二十三章 夜雨、祭日

掛羊頭的兼著賣狗肉,開客棧的兼著茶坊、酒樓營生,這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會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客棧里人們進進出出接踵摩肩。一個書生不緊不慢從正門離開並沒有吸引人們的主意。

宋鈺沿著街道慢悠悠地在街上行走,期間他進了一次鐵匠鋪,並沒有耽擱太多時間又從鐵匠鋪出來,然後在一間樂坊門檻下蹲著,從這裡隱約可以聽見樂女嬌媚酥骨的唱腔,不時還有一陣陣如雷鳴般的掌聲喝彩,裡面那樂女唱的是《憐花抱》,這首歌用詞極其香艷,聽起來令人血脈暴亢。

聽著聲音宋鈺不知不覺入了神,臉上露出罕見的溫馨神色,這會的宋鈺毫無疑問將所有的思念給了某人,給了某段讓他最綺絢最溫馨也最寧靜的時光。

無數人從宋鈺面前走過,很多人都將心思集中在樂坊,偶爾有人會留意到蹲在牆角咧嘴無聲傻笑的年輕書生,也不過是罵一聲:「傻子也想女人?君子於欲苟無饑渴,此話果然不假。」

天無聲無息地開始飄起小雨,秋雨惆悵往往一下就是連綿不絕,尤其是這樣的晚上,更顯得有些寒冷,年輕書生雙手攏在袖子里,將身子縮在門前這對石雕下面,避免著讓細雨將身子濕透。

樂坊里,一曲唱罷一曲再起,呼喊聲酒令聲此起彼伏。

樂坊承載著無數人太多的娛樂生活,這個時代娛樂項目少得可憐,忙碌了一天的人如果不想太早回家面對家中黃臉婆,基本上就會將時間消耗在樂坊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才子詞人,甚至是一些大戶人家的女子也會來這裡消遣,人一多自然也就有爭執有是非,但樂坊的媽媽總能在兩方之間掌握好平衡,這是最吃力也最難的地方,若非有一張如簧巧舌,哪裡能應付下來這麼多爭風吃醋、荷爾蒙旺盛的八方來客?

「咦,是你。」一個人影立在宋鈺跟前。

宋鈺抬頭看了一眼面前那女子,然後攏著袖子的雙臂往裡面鑽了兩下繼續低頭,對面前這俏麗可人的女子視若無睹。那女子喂了一聲,半俯身下來:「是我啊,我是喬巧,上次的事爹爹還有烏木伯伯他們都和我說了,是你在使壞讓我們頭痛昏迷過去,你從我爹爹他們手上訛詐了一筆銀子,是吧,這麼快就花光了嗎?可是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真的!」

宋鈺樂了,這傻姑娘莫不是花痴吧,稍微有點是非觀的人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女子旁邊的同伴乾咳了一聲:「和這傢伙啰嗦什麼,憑地壞了興緻,咱們進去吧,外面有雨。」

喬巧注視著宋鈺:「不會是被羅雅丹那個女人趕出來了吧,有人說羅雅丹得了怪病,逮著人就罵,難道你也挨罵了?我就說嘛,像她這種千金大小姐,換著誰都伺候不好的。」好像喬巧壓根就把自己身份忘記了,忘了身為喬家最得寵的小女,她一樣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旁邊那人不斷地催著喬巧,喬巧卻充耳不聞,可是任她如何說,宋鈺也不說半個字,眼睛也壓根不看這邊。喬巧嘟著嘴一跺腳:「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再不說話我真進去啦,不理你了。」

宋鈺眼神平靜地抬頭,迎著那雙明眸望過去:「要走就走,還說個球!」

喬巧生來嬌慣,從小在家裡都被所有人哄著供著,連稍微的重話也不敢說,哪裡想到今天居然被一個蹲在地面的落魄書生這樣頂撞,氣得嬌軀顫抖,淚花在眼眶直打轉。

「操!」喬巧身邊那同伴吐著唾沫罵了一聲,挽起袖子就要朝宋鈺輪去,喬巧一把拉住同伴:「算了,不和這種人說話,咱們進去吧。」

喬巧那同伴哼了一聲說道:「臭窮酸,趕緊離開這裡。大爺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在我出來之前你趕緊離開這裡。」說罷追著喬巧進了樂坊。

宋鈺繼續蹲在石雕下,只要不是進入樂坊裡面終究會被夜風斜雨飄濕衣服,對於那一聲辱罵也無所謂,換著是羅雅丹被人這樣罵一句,只要是羅家的人也會是這樣的反映,他也不例外。不多時他頭上已經水濛濛一團,在燈光下看去倒有些世外仙人的模樣。

沒一會,喬巧又從正門跑出來,手裡還抓著一件外衣,巧笑盈兮地站在宋鈺面前:「我知道你是被羅雅丹給趕了出來,心情不好之下自然沒有好言語,就像我爹娘惹我生氣了的時候,我也一樣逮著誰就罵,所以我決定原諒你先前的無理行為。」

「你為什麼在這裡蹲著,要躲雨也進去躲啊,這裡能躲什麼雨?我請你進去聽曲,裡面唱曲的那小娘很好看的。」說罷將手上外衣遞到宋鈺面前:「你不進去那就穿上吧,別冷涼了。」

「世妹,你果然又出來了。」喬巧的那個同伴從裡面走出來:「除了干一些敲詐勒索的齷齪事他還會什麼,這樣的人就算凍死在路邊也不值得同情。」那人顯然略微知道一點宋鈺的過去,半拉半拖將喬巧拽進樂坊。

宋鈺將衣服靠近鼻尖,微微用力嗅著碎花印外衣上的那抹清香,然後將外衣折好捂在懷中,然後繼續低頭不語。

樂坊的人初時進去的人多,出來的少,後來進的人少了出來的漸漸多起來,既然是樂坊總免不了有眠花宿柳之人,但大多數還是要回家的,門外有一些下人撐起一把把顏色各異的傘焦急地等著自己家人或主人的出現,也有人乾脆抱著傘和宋鈺一樣蹲在地上等,蹲得腿都麻了又站起來,好奇地看著這個衣著寒酸的書生究竟是哪家的下人,穿成這破落相真夠給主家丟臉的。

夜雨越下越密,讓宋鈺想到踏月節前的一個晚上,那晚上的雨也是很密很大,雨水打在眼帘上都聽得見啪啪的聲音。

那晚上,他為了某人,差點把自己這條命賠了進去。他從來不是衝動的人,但那晚是例外。

「這次是另外一個例外!」寒酸的書生也許是沒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鼓鼓囊囊地叨念著從石雕下面站起來,似乎是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還一隻手撐著石雕,騰出腳來甩動幾下,又晃晃悠悠地頂著雨離開樂坊。周圍有人搖頭:「這是那家下人,主家真吝嗇,寧願在這裡千金一擲盤了姑娘留宿春宵,卻不願給下人添置一件像樣的衣服。」

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人喜歡青山綠水;有人喜歡喧囂攘往;有人喜歡風和日麗自然也有人喜歡細雨纏綿。而且喜歡雨的人不在少數,走在宋鈺前面那個文士裝扮的男子似乎也對這纏綿雨幕情有獨鍾。

從樂坊出來後,他便負著手在雨中悠閑踱步。

時至深夜加之秋雨微寒的緣故,街上人愈發稀少,離了樂坊一段距離後更見不著太多人影,所以那人走得很悠閑,儘管他知道值身後還有別人,但那只是一個落魄書生,身上沒有絲毫真元痕迹。

杭植對自己身手很自信,他就是偷襲的行家裡手,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杭植喜歡雨水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修鍊的是《覆雨訣》。在這樣的環境中,他甚至有信心能在統領級別的同仁面前保持不敗,若是暴起偷襲,甚至還可能得手成功,每一滴雨水都可以成為他的眼睛,雖然他看不到身後那不緊不慢綴著的書生容貌,但對方的呼吸、心跳他都能感應到,甚至他那看似毫無規律的每一次落腳,卻又恰好踩在那書生的呼吸節奏上,這樣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和對方動作頻率保持一致,就算那人隱藏得極好騙過自己,但稍微有一點異樣他都能迅速察覺出來。

誰能在交手中佔得先機,誰就能活下去。

覆雨訣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此。憑藉覆雨訣杭植每一次暗殺目標的時候都是依靠和對手心跳呼吸同步的奇妙手段靠近對方,然後用一隻手將對手脖子捏斷。

杭植懷中也有一柄斷劍,文士巾下藏著十多枚淬毒過的鋼針,身穿穿了貼身軟甲,這些防護措施是有必要的,殺手最怕的就是出現和自己預期中不相符的一些情形。

穿過三條街,過了兩個巷子,那書生依然跟在後面,杭植心中暗笑,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菜鳥肉雞,跟蹤盯梢哪有盯得如此不遮掩行藏的?剛才走過的那個巷子比較昏暗,也沒有燈火,如果要出手的話,那裡是最適合動手的地方,杭植甚至還買了幾個破綻,結果兩人相安無事。

眼前,又見燈火。

杭植終於失去了耐心,轉身注視著身後那書生,細雨將兩人隔了無數層,連帶著那書生的身影也模糊起來,杭植指著身後那掛著兩個燈籠的大門:「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知道,城衛司府衙。」

「看來你不是笨蛋嘛,我沒耐心和你耗下去,現在開始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將你撕碎了丟進去。」

宋鈺又往前走了兩步:「文錦、鐵瘦馬都下去了,就等你呢。」

書生說話本來就很輕,而且雨聲搭在地面上啪啪輕響,所以杭植沒有挺清楚,隨口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說,明年的今天……」宋鈺剛開口說話,腳下積水驟變。

一道白浪騰空而起朝著宋鈺襠部射來。

杭植嘿嘿一笑,靈活的身軀已然飛躍上半空,拳頭上精光閃過轟然擊下:「給我去死。」以杭植的修為,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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