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悟

方勝的武功雖還沒到用內力使出遁甲空的程度,但是早前他毫無內力的時候還是將這招演練過無數遍的。所謂遁甲,無非是指逃逸之術,而遁甲空,即是指能讓所有逃逸之術無效,對目前的方勝來說,這招的威力顯然言過其實,但是遠處那正奔逃的馬車也並非什麼遁甲之術!

招式要訣迅速腦中轉了一遍,與此時同時方勝倏地轉過身去,猛提身上僅存的內力,上身先向後仰同時向右側身,接著腰上發力,身體便像彈簧一樣向前折去,而他右手中的長棍,則內力和身上的彈力的加持之下化為一道烏光朝前飛了出去!

一棍投出,方勝再難支持,一下趴了地上,而那根長棍,則他的目光注視下「噌」一聲撞進了馬車車廂的後門,整個消失車廂里,之後便沒了動靜。

眼看馬車毫無停留之意,方勝終於開始心灰意冷,長出一口氣,脖子無力地耷拉下來,把臉貼了地上。

然而就這時,只聽前方傳來「砰」一聲悶響,接著馬蹄聲漸止,方勝心頭大震,抬眼看去,只見月光之下,十幾丈外的馬車正慢慢停下,而馬車後一丈處躺著一人,八成就是那個放暗箭的老六!

方勝猛地來了精神,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爬起來就朝馬車跌跌撞撞跑去,經過地上躺著的那人時也不管是死是活直接從對方身上踩了過去,總算稍解心頭之恨。

等方勝牽住馬韁,心裡這才踏實了點,扭頭再去看車廂,只見他的長棍正插車廂內壁上,露出一尺來長的一截,其高度正好是駕車人的後腦勺,不由暗叫僥倖。

依馬上恢複了點力氣,方勝拍了拍馬頸,嘆口氣道:「可讓我怎麼向劉大哥家裡交待。」

道旁找棵樹把馬拴了,方勝走向劉姓車夫的屍體,看此人確實斷了氣,幾天來相處的片段不由紛至沓來,心中哀傷之意越來越濃。沉默了片刻,方勝心中已有計較,將劉姓車夫的遺體抱至車上,接著去解下那些黑衣人的腰帶,不管是暈的傷的,全都捆個結實。

次日一早,當方勝趕車馬車拉著一串人來到近的沙土鎮的時候,這一幕把整個鎮都驚動了。到了縣衙,方勝將昨晚情況詳細報上,接著就以人證的身份留縣衙里協助縣太爺審案。不意這伙劫匪竟是慣犯,早已附近數鎮作案十餘起,遲遲未能破案,今日卻被方勝誤打誤撞立了一功。

方勝卻無半分高興,一直想著那劉姓車夫因己而死,心中十分難過。縣太爺本有嘉獎之意,方勝也一概不受,只提了個請求,他出錢為劉姓車夫買棺材,縣太爺派人把棺材送返濟安,他是實沒臉見那劉姓車夫的家人。

縣太爺欣然答應,方勝又留了一百兩銀子托他轉贈於劉姓車夫的家人,這才一個人駕了馬車離開。

之後的幾天方勝情緒一直十分低落,直到距定青鎮僅餘一天行程時心情才略有好轉,心中所念所想的重點漸漸變成自己家裡人。按他的原計畫是要先到定青鎮去拜訪大刀盟的堂主雷霆,然而此時他已沒了心情,於是直接下了官道,沿小道朝喬家莊趕去。

這天剛過午時,那個讓方勝魂牽夢縈的小小村莊終於進入了他的視線。

到了村頭,方勝跳下馬車,笑著朝每一個看見的長輩打招呼,而那些人,第一反應無不是愕然,然後他報上「我是小勝啊」之後才恍然大悟。方勝不由自嘲,才兩年沒來,我變化有那麼大嗎?

然而等他趕著馬車來到自己家門口時,反而輪到他愕然了!籬笆牆和那千瘡百孔的柴門已不見了蹤影,代之而來的是高高的紅磚牆和棕漆大門,視線越過院牆,勉強能看到裡面的青瓦房頂。

「難道家裡把院子賣了,現這住的是一戶有錢人?可方才碰到的那些鄰里為什麼連一個提醒我的都沒有?」

方勝正嘀咕,只聽院中「噔噔噔」響起如風般的腳步聲,接著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個少年奔了出來。其中一個見了方勝邀功般道:「看吧,我說你大哥回來了吧,你還不信!」

另一個少年,正是方勝的弟弟方林,見了方勝後哪還管夥伴的取笑,大叫一聲「哥」,然後歡天喜地撲了上來。

兄弟倆抱一起,又是蹦又是跳,方勝才摸著方林的頭說了聲「你可長高了不少」,院中腳步聲再起,方勝的爹娘已雙雙來到門口。方勝他爹尚能開口喊一聲「小勝」,他娘則已經雙眼含淚,一時說不出話來。

家人全都見著,方勝心裡說不出的高興,然而想想兩年未歸,又不勉覺得委屈,加之那劉姓車夫的死仍影響他的心情,鼻子一酸,喉中哽咽,一時竟如他娘一般難說一句囫圇話。

當天方勝啥也沒幹,就坐家裡詢問家中這兩年的情況,又跟他爹娘大致說了說他濟安城的經歷。原來他家這兩年家境好轉,全要多虧了雷霆的接濟,方勝心中感激的同時又頗覺沉重,因為這些恩惠完全可以算是大刀盟給他們的,如此一來他就難逃得過那句「就當是把命賣給了本幫」。

晚上一個人躺床上,方勝不論如何努力就是睡不著。與家人見面的情景、對話一直盤繞腦子裡,然後就是那句相當於賣身的話。

一想到將來不知要面對多少危險,說不定哪天就死於非命,方勝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珍惜留家裡的這兩個月。正這麼想著,「死於非命」四字又讓他悚然一驚,那劉姓車夫不就是死於非命嗎,全是自己害了他!

黑暗中怒意漸起,方勝開始後悔起來,當時抓住的十餘名盜匪,自己竟然未殺一人!如今想來,何必交給官府,當晚就該全都一個個打死,好為那劉姓車夫報仇!縱然餘人並無死罪,那個放暗箭的老六至少該殺了的,自己當時怎會手下留情?!

方勝越想越不對勁,覺得腦中似乎正有道靈光閃過,當下打起精神,緊緊追著那道靈光不放,努力良久,終於「呼」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驚道:「難道是這樣?!」

方勝已然明白,他當時之所以要把那十餘名盜匪送交官府並不是他不想殺,而是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沒有權力去殺。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凡有作姦犯科之輩,緝拿審問自有官府處理,他是一介平民,就算可以協助官府辦案,卻沒有生殺之權。而與此相近,他這一生因潛移默化而默默遵守的準則何其之多?比如要尊老愛幼,比如要少惹事生非,比如有恩必報,比如不可窮奢極欲,等等等等。可是如果那老不值得尊幼不值得愛呢,如果惹事生非的對象是地痞流氓呢,如果別人施的恩正是為了求自己報答呢,如果窮奢極欲僅僅是為了徹底懲戒壞人呢,那種種看似合理被自己無形中遵守的準則,是否真順應了自己的本心?!與自己的真性情有沒有可能背道而馳?!

方勝隱隱覺得自己把握到了還真篇停滯不前的問題所:正是這世俗潛移默化給他的一條條準則!

可如果順應自己的本心、表現真性情意味著放棄自己所知的所有準則的話,那麼到底怎樣才能放棄這些準則呢,因為幾乎所有準則都是無意識下遵守的!

方勝不由開始假想,是不是一個從小就獨自生活深山老林里的野人才適合練這還真篇?不過野人好像不認識字吧,就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向他解釋也未必會懂,想到這方勝不由笑了起來,罵道:「他媽的這還真篇竟是寫給不識字的人看的!!」

方勝越想越覺得好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卻怕驚動了他爹娘,只好拿被子捂住頭臉,直到笑得肚子抽筋才算止住。而此時他心情大為暢快,連日來的哀傷、沉悶終於一掃而光。

既然找到了癥結所,那就對症下藥好了,等把焦雄等人托他帶的東西送出去徹底清閑了,就馬上開始著手此事!還真篇的超凡脫俗已經不容置疑,能不能迅速提升實力就看它了,而十年之內,自己的清閑時光恐怕就只是眼前的短短兩個月了!

想到這方勝卻連睡的念頭都沒有了,只巴望著趕快天亮,他好去定青鎮送東西,就這時,天雖未亮,雞卻叫了,離黎明自已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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