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百二七章 遺忘之歌

我已經感覺不到確切的時間。慢,我只是覺得好慢……

蘇珊妮的魔紗載著我們,在呼嘯的夜風中飛行,而焦慮的我,總覺得我們不是在飛行,而是爬行。

天際已露出一線微白,大地仍然漆黑一片,謝天謝地,我們終於開始降落,在魔紗到達地面以前,我的心情早已經飛落在那黑暗的大地懷中。

這裡竟然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自從進入布拉卡達,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森林。耐寒的喬木上掛滿了一團團針尖般的樹葉,魔紗帶落一陣輕風穿林而過,引起一陣連綿不絕的颯颯聲。

「高炎,他在哪裡?!」在剛才的飛行中,我已經追問了蘇珊妮無數次。

這一次蘇珊妮終於擺了擺手:「跟我來。」她抖了抖衣袍上的露水和薄霜,徑自朝密林深處走去。

蘇珊妮停下腳步的時候,我又一次聽到了琴聲,那銀亮悅耳的雋永琴聲。

奏琴的並不是蘇珊妮,她的銀琴已經斷弦尚未接續——「高炎!真地是高炎!」這一次決沒有錯,決不會錯!

這是我在溿嵐澤畔聽過的,同樣一支樂曲。當時巫女米蘭達就和著這曼妙的旋律,唱出勒穆利亞最古老的歌謠:

「誰曾造不倒的殿堂?

誰曾見不朽的國王?

菖蒲上的蜻蜓

用一生飛折翅膀

更有誰的臉龐

永遠沐浴陽光?」

「高炎!」我不顧一切地超越蘇珊妮,循著聲音穿過樹叢。

然後我看到了他!他就在那裡,在松樹的清影下,在銀色的琴聲中,他清朗有如星光的眼睛正望著我,這失而復得的一幕我彷彿已尋覓了一百萬年。

「高炎……」我用力抱緊他,然後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

他的懷抱仍然是那麼溫暖,但為什麼他的「反應」卻顯得遲鈍?他用一個不很自然的動作輕輕把我扶起,他的神情竟然有些生硬和淡漠。

「你是誰呢……這位女孩?」高炎靜靜地望著我說,「莫非你以前見過我,莫非,我們曾經非常熟悉?!」

「你問我是誰?!」我一下怔住,我重新抓住高炎的手,我用力地搖動他的手臂——不,高炎的表情並不象開玩笑,他也從來沒開過這樣的玩笑。

聽到蘇珊妮的腳步聲,我曾熱火一般的心情已降到冰點。

「你!……你對他做了什麼?」我憤怒地沖著蘇珊妮大喊。

「我什麼也沒有做。」蘇珊妮說,「在我發現高炎的時候,他已經中了『遺忘』的詛咒……」

「遺忘」?「詛咒」?我的心頓時一片惘然。

※※※

「關於高炎的狀況,我先告訴你我所知道的全部。」蘇珊妮望著我悲憤、懷疑而略帶敵意的神情,她終於決定仔細地做一番解釋。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海上。」蘇珊妮說,「瓊斯菲爾的人偶傳來命令,讓我調查克魯羅德西海的漩渦……」

「西海的漩渦……」蘇珊妮指的,難道就是我們的海船穿過的時空渦流?!

當時高炎也陷入那渦流里,是一片來歷不明的白紗!是那片神奇的白紗帶著他和人魚擺脫漩渦——

「那時候真地是你!」我第一次看到蘇珊妮的魔紗,我就依稀產生了聯想。這麼說,蘇珊妮雖然沒同我照過面,但她在意著高炎已經很久……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為什麼會『在意』他……」蘇珊妮的手指輕輕撩撥著高炎手邊的銀琴,「當時高炎並不是法王的目標,而當時他的手裡,也並未攜帶這把銀琴……」

蘇珊妮所領受的命令,只是探索那片忽然變得動蕩不安的海面么?或許,還包括調查「回憶之地」——那座屬於索默爾·凌的神秘修鍊地,那座突然出現,後來又在突然消失的島嶼?……關於這些,蘇珊妮此刻並不願意說得太多,但她確實承認,當時她就在海上,當時她沒有遇到我,但她遇到了漩渦中的高炎——當時她並不知道這個精靈的身份來歷,但她暗中出手幫助了他,這一舉措或許已超出了「法王命令」的規定。

救出高炎之後,蘇珊妮原以為一切已經過去。可是僅僅過去不久,法王的人偶卻帶來了一條更加嚴厲的命令。

法王似乎覺察到什麼風聲,或許法王已經知道蘇珊妮擅自救人的事情——他的新命令雖然沒有追究阿瑪迪羅家的責任,但卻明確地下令:這一次,蘇珊妮要把「那個精靈射手」乾淨地除掉!

「法王忽然要我殺死這個叫高炎的精靈,」蘇珊妮皺眉道,「命令里絲毫沒有解釋,這個高炎是什麼人?而我,又為什麼一定要殺他呢……」

儘管有些許迷惑,但蘇珊妮還是不容遲疑就接過了命令。根據人偶的指示她潛入克魯羅德,而她剛好撞見了那些暗殺者發動的可怕殺戮!

那個時候,高炎和我,還有緋紅和格拉切長老,正在尼根廢都同光·奧德麗的部下殊死戰鬥。

「那些暗殺者身份詭異,實力驚人!……」蘇珊妮說,「我也不明白這些傢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而他們,居然是在和我要對付的人殊死戰鬥著?……」

不摸底細的蘇珊妮起初只是冷眼旁觀。無論如何,法王的命令只是指向高炎——或許就是在我帶著受傷的緋紅撤向召喚之門的時候,蘇珊妮的目光就已經鎖定在高炎身上!

「然後我才發現,這個號稱光之射手的傢伙也很不好對付!」蘇珊妮又看了看高炎,她對我說的話,高炎本人也能夠聽見。此刻的高炎似乎也在很努力地傾聽著我們所說的每一個字,但他的眼睛裡仍是茫然的——一旦失去記憶的聯繫,我們所說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

「你自己忘記了,可當時分明是你,一個人獨戰後繼趕到的幾十個暗殺者……」蘇珊妮對著高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很勇敢,可是你們終究寡不敵眾,無法支撐……」

然後,就是天翻地覆!格拉切長老終於迫不得已啟動最後的魔法機關,把整個地下世界炸到坍塌……

從長老那裡,我已經了解到當時的一些情形……高炎掩護長老避入隧道,但他卻為了尋找我重新闖進搖搖欲墜的地下城。

這時周圍一片混亂,一直在旁守候的蘇珊妮,終於決定行動。

※※※

「見鬼的是,這個時候暗殺者發現了我……」蘇珊妮說,「我還沒來得及進攻高炎,他們倒向我進攻!」

就在蘇珊妮和暗殺者們糾纏得難解難分的時候,高炎殺了回來。那時候,高炎沒能找到我,但他看到暗殺者圍攻一個女孩,以他的脾氣當然不會略過不顧。

「他幫你殺敵,你卻對他下了手?!」我望著蘇珊妮——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除了她對付過我,這樣卑鄙的事情她做過不止一次么!……

「我不知道……」蘇珊妮的臉上浮現出羞愧的眼色,「我沒有傷他……但我不知道,如果那時高炎沒被別人暗算,或者我真地也會暗算他……」

「你是說,傷高炎的是那些暗殺者?」可是,我同暗殺者前後斗過幾次,卻沒遇到他們使用「失憶詛咒」這種伎倆?

「最奇怪的就是這個……」蘇珊妮若有所思地說,當時高炎和我分明已經把那幾個傢伙擊退,可那個詛咒!那個「失憶的詛咒」卻悄無聲息地降臨……

這個詛咒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強!蘇珊妮說,「失憶詛咒」是一種強大的精神控制魔法,即使在布拉卡達,擁有這樣強的精神魔法和心智魔法的法師也決無僅有……

當時心慌意亂的蘇珊妮沒時間考慮更多,被詛咒的高炎一時間喪失了自主,她已經不用再下殺手了——她只要離開他,高炎就會永遠困在那個即將傾覆的地下迷宮之中。

「我還在猶豫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了他身邊的銀琴!」蘇珊妮說,「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我終於剋制不住這種衝動,這一次我其實已經徹底違背了法王的命令……」

或許當時的蘇珊妮早已在懷疑那些來自金人的命令,但她卻不敢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懷疑——直到高炎的銀琴出現!這張琴同法王的信物如此接近,可它卻出現在高炎身上,出現在一個被法王嚴令追殺的陌生男子的身上……

蘇珊妮決定「暫時」留下高炎,至少,在查清楚高炎身上銀琴的淵源之前,她並不想他莫名奇妙地死去。她悄悄把高炎帶出了地下城,而她告訴法王的人偶,高炎已深埋在那片永遠無望發掘的廢墟之中。這個謊言讓蘇珊妮惴惴不安,她不斷告訴自己,她並非違反命令,而只是「尚未」執行命令——但無論她自己對自己怎樣解釋,她所做的這一切決不能讓法王知道……

我輕輕哼了一聲,我又想起懸崖上的情形,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我提到高炎,蘇珊妮會神情大變——不,當時她還不知道我和高炎的「關係」,她感到震動,是因為心中「有鬼」——當時那個金色的人偶正站在懸崖對面窺視,我等於是當著法王使節的面質問蘇珊妮見沒見過高炎……雖然我那時的懷疑只是陰錯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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