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那幾個同伴最後的結局，那個中了幽靈龍老化詛咒的女孩，還有在我喪失意志之前仍留在我身邊的年長巫女……我知道我身上的血決不是自己的，因為我自己的血早已經流盡。我不知道，在方才濫用黑魔法之後，我做過些什麼……我只知道，那時我的心智一定已經失控……
我胡亂地猜測著，但沒有一個猜測能讓自己心安理得。我想，她們多半已經因我而死……甚至，有可能直接喪命在迷狂的我手裡！我審視著海莉的魔劍，方才是它讓我恢複清醒，但它再有靈性，也無法告訴我已經發生的一切！讓我戰慄的是，那劍上新鮮的血痕，我想，那並不是米蘭達留下的血咒的一部分……
而這把劍，在同幽靈龍開始戰鬥之時，就沒再離開我的掌握。
我是不是，曾握著這劍，犯下了莫贖之罪？！
這個念頭正在讓我崩潰！我長久地跪坐在那一片荒沼邊上，甚至沒有站起的氣力。我發泄地一遍遍哭號著，讓自己原本已經喑啞的聲音更加喑啞。我早已經是一個罪人，我早已經被神放棄。我苟延下去，並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只是在不斷地傷害關心我的夥伴……我不敢再奢求他人的原諒，因為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了……
此刻，在這濃黑的夜色底下，即使擁有死靈之眼，我竟然還是看不到哪怕一絲燈火、一點星光——看不到可以給我目標、給我希望的任何東西……
「米蘭達，對不起……」我用劍鋒抵住咽喉——噢，蘭若，你這個膽小鬼，為什麼你直到現在似乎還在猶豫……
「誰，誰在那邊……」我這時似乎又聽到了什麼動靜。我遲疑了一下，任持劍的手慢慢垂落。
難道，我仍然不死心？還是，那個「本能」，那個「本能」在代替我的「信念」，支持我存在下去？……
我嘆了口氣，望著方才發出聲響的方向，那似乎是腳步聲，是說話聲……
「——光之射手？！」我驀地感到，一團柔和的光芒在我面前的沼地上綻開，看來是有人用光明魔法把這濃黑的夜路照亮。光，光之射手……在我失去最後的希望之後，他終究珊珊遲來了么……
光明之火刺激著我死靈的眼睛，即使來者沒有惡意，我也不得不在這乍現的光明前畏縮後退。「光之射手！？」我強壓著心底里的不安揚聲喊道。
然後，我看見他們從那一片光明中向我走來。
「你是誰？你找『光之射手』？」聽得出，這年輕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猶疑，幾分警惕。
是小孩子？
我感到有些意外。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人類男孩，緊身白衣，手提弓箭。
他們，難道就是光之射手？
我有些不能相信，但我的目光仍然被男孩子手握的長弓所吸引。
那沉重的長弓，與他們尚未完全發育的身型顯得有些不稱……那黝黑的鐵弓，竟然同石城戰役中我所見到的精靈神射手們的武器十分相類？！
我正感到狐疑不已。猛然間我的手腕上傳過一陣出其不意的壓力！
在我明白過來的時候，海莉的魔劍已經自動掙開我的掌握，脫手而出。那隱隱迴旋血光的劍鋒，正急速向那兩個男孩子翻飛過去！
「啪！」我被駭了一跳，但在我來得及出聲示警之前，一個男孩已經輕描淡寫地把那疾飛的劍操在了手裡。
呵……我噓了口氣，看來這些孩子同海莉差不多年紀，但他們與同齡人相比，顯然體格健壯，神態老成。
恐怕，他們也象海莉一樣，有一些同這個年齡不相稱的高強本領？
「這，是海莉的劍！……」持劍的男孩失聲叫道，「你是穆西亞人——海莉公主派你來的？」
我點了點頭。是的，這是我的使命，是我這一次的來意。我不能因為負罪歉疚、無意求生，就放棄這個使命吧……米蘭達正在等待光之射手的消息，無論我自己命運如何，我要先為她報上信息，見到光之射手的。
「溿嵐澤正被圍攻！」我盡量簡短地說，「海莉昏迷不醒——是米蘭達派我來的……」
「好，你隨我來。」男孩子點了點頭，向我伸出了手，「我們這就帶你去見——」
「等一下！」忽然又有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維蒂斯……」兩個男孩垂下了目光，他們的神色裡帶著一種近乎恭敬的愛惜。
※※※
維蒂斯？我側過身去，於是我看見了那個明麗照人的女孩。她也同海莉差不多的年紀，同那兩個少年射手一般的緊身白衣。她曼妙的手臂輕輕地挽住一把弓箭，在沼地的野風裡，在光明之火的迎照之下，她斜披著淡青色的披風，獵獵飄向身後。
「抱歉，還是請等一下……」她的聲音很好聽，但她說話的語氣，並不象字面上的那麼客氣。
「有什麼問題么，維蒂斯？」持劍的男孩有些局促地問道，「這個朋友剛剛傳來溿嵐澤的軍情，現在看來穆西亞人有危險，我們要馬上告訴師父啊……」
說話之間，那個男孩忽然輕訝了一聲，海莉的魔劍竟然又掙開他的手飛了起來，被維蒂斯凌空接過。
不，這一次看來不是魔劍自己的行動，而是維蒂斯的魔法？……可我根本分辨不出，這個小女孩奪取同伴兵刃，用的是什麼魔法？
「沒錯！不過照目前的情形，我們還是要把一切弄清楚些，別慌慌張張的！」維蒂斯的口吻，對這兩個男孩子竟然帶著教訓。
現在維蒂斯已經正對著我，提著海莉的魔劍。我看得到她湛若秋水的目光，但我的心裡，卻滋生著莫名的不安靜。
「這是海莉公主的劍，是米蘭達老師交給你的？」不知怎麼，我始終覺得維蒂斯的話裡帶著一些不遜。
這些我已經說過了，我還要再說一次么……
「米蘭達老師就派你一個人來，她沒再有其他吩咐么？」
不，同我來的本不止一個人……想到這裡我忽地機伶伶打顫。我該怎麼同光之射手說，怎麼同米蘭達、同其他朋友說起那些巫女的遭遇？……她們是遭到了死靈怪物的突襲……可她們中，是不是有人直接葬送在走火入魔的我的手裡？……
米蘭達警告過我的，她早說過我不能再用黑魔法……可我竟然……？！
我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已經被維蒂斯所察覺。
「米蘭達老師心思縝密，是不會什麼都不吩咐就這樣讓你來的。」維蒂斯的語氣里已經明顯帶著懷疑。「她有沒有其他指示？」維蒂斯又強調了一遍。
「其他指示……」我只感到迷惘不已。米蘭達，她真的沒說過別的什麼啊？她只是讓我們依照那附魔的劍行事……事實上，或許帶頭的那位年長巫女，會知道多一些底細……事實上，那些巫女才是米蘭達真正委派的報信人，我根本不熟悉這個世界的諸多內幕，事實上，我只是米蘭達讓巫女們送到「光之射手」這裡的「傷員」？——然而現在發生了這樣的變故，絲毫不了解「光之射手」底細的我，該當怎麼同他們解釋這一切……？
「維蒂斯，那把劍確實是只屬於公主的信物啊……」剛才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男孩子也覺得氣氛有些難堪，「那確實是公主的劍，難道這會有什麼問題？」
「你們一直守在師父身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維蒂斯皺了皺眉頭。「據我最近了解的情報，海莉已經被懷斯滕抓走，穆西亞人正設法營救。而米蘭達老師生死不明……」
「我的天……」我不由苦笑。這個情報，在幾天前還是準確的吧……可這樣一來，誤會就大了！
兩個男孩的神色果然馬上緊張起來，「維蒂斯，這樣嚴重的情形，你回來後為什麼沒告訴我們？！」
「事關重大，原本我只告訴了師父。」維蒂斯撇了撇嘴，「可眼看你們馬上要中別人的陰謀詭計，我不得不說了……！」
陰謀詭計！？我有些著急起來。「請多給我幾句話的時間！在我解釋清楚之前，別那麼快結論好么，維蒂斯？」我懇切地說道。
「是的。」維蒂斯語氣冷峻地抬了抬手中的劍，「希望除了這把劍，你能有其他辦法證明你說的話！——要知道，公主既然被俘，這柄劍也很有可能落進敵人手裡的！」
……是的，維蒂斯說的沒錯。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她也會有這樣成熟的思慮。根據她所了解的情報，作這樣的推斷和猜疑都是正常的。如果不是打入懷斯滕身側的阮達爾，海莉的劍、還有我的劍，只怕現在還落在勒穆利亞的監獄庫房裡……米蘭達明知如此，怎麼還拿這把劍作信物？我迷惑不已。現在米蘭達不在，海莉不在，阮達爾不在，那幾個或許接受過米蘭達面授機宜的巫女也不在……我竟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取信於人了——！？
「抱歉，不是我們不願意相信你！」維蒂斯淡然道，「我也知道，在戰爭的混亂里，會發生很多很多的意外……」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