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溿嵐澤城

「……我們離開這裡。」米蘭達說。

離開這裡……我好象才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涵義。是的,這片沃血的溪谷,這片帶給我們恐懼和死亡的該詛咒的地方,我們真的可以離開了……

我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不,不是因為傷,我的傷已經被米蘭達的魔法治癒……可這一戰,早已經超過了我們的極限。

這一戰里,我們已經好幾次從毀滅的邊緣滑過,事實上,我早已經絕望,只是某種執念在支持著自己做最後的戰鬥。直到片刻之前,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活著離開這片溪谷啊。

「蘭若,再堅持一下罷……」阮達爾扶住了我的肩膀,「軍神是真的退了,我們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裡了……」他的話音里仍然存有餘悸。巫女們剛剛把他的皮肉傷治好,但一道道觸目的血痕還存留在這個蜥蜴人的身上。

勃朗希德竟然真地退走了,帶走了他所有兇悍的飛龍。這場戰鬥的末段實在太過戲劇,正如它的開始那樣不期而至。我仍然不明白軍神撤退的真正理由,儘管顯露真容的米蘭達召來了穆西亞人的第二隊援兵,儘管這個巫女的重生表明她獲得了某種神奇的力量……但如果勃朗希德下決心戰鬥下去,穆西亞人真不好說能有幾成勝算——軍神還有餘力,事實上,在戰鬥的很長時間裡,他都沒有真正盡全力來對付我們……

一定有什麼事情困惑著勃朗希德,才讓他站在懷斯滕那邊的……可一個象他那樣的人物,怎麼會這樣輕易地被懷斯滕蒙蔽、甚至挾持呢……

「蘭若,你是叫蘭若是么?……」米蘭達的聲音把我從昏昏沉沉的思緒里喚醒了過來,「你不是穆西亞人吧,你說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是么?」這位穆西亞人的領袖正把海莉抱進懷裡。

是的,方才我與勃朗希德針鋒相對之時,米蘭達就在左近,有的事情,她已經看在眼裡,不需要我再多作解釋了。

「你竟然會使用死亡魔法,真難以置信……」米蘭達嘆了口氣,「我在光明魔法與黑魔法之間徘徊了許久,我一直在抵禦來自黑魔法的邪惡的影響……可沒想到,今天我們所有穆西亞人,會因為你的黑魔法而得救……」

「真想有一個機會同你好好聊聊,蘭若,」米蘭達凝視著我,「可我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該邀你與我們同行——要知道,穆西亞人現在處境並不樂觀,你隨同我們一道,會比你獨自一人需要面對更多的麻煩……」

此刻巫女們已經將倖存者和傷員安置在一起,可在米蘭達照料下的海莉仍然沒能回覆知覺,米蘭達的臉上,不禁也浮現出一片憂容。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離開么?

何況,離開了她們,我又能到哪裡去?周圍只有危機四伏的無盡沼澤,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人把我當作朋友。

我苦笑著。我忽然想起,自己這漫無目的的漂泊實在已經很久。自從離開埃拉西亞,我早已失去了方向。我只想著讓自己活下去,苟延下去,但我並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真正得救……現在,我已經迷失在另外一個世界,我還要繼續躲避下去么……

我還能躲到哪裡?還能躲到幾時?!

我忽然感到一種灰心。在生死之間激發出來的鬥志,總會在這樣一種陰鬱的情緒里再次消失。不管有多少奇蹟,那個「本能」仍然在從容不迫地慢慢逼近著我。我不知道,當死亡魔法下一次在我身上應驗的時候,會不會終究把我的靈魂整個吞沒……

「蘭若?!」我渾渾噩噩的表情一定是把他們嚇到了,阮達爾用力地把住我的手臂。噢,他的力氣已經弄痛我了……「來,一起來!——米蘭達並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啊,——是不是?」

米蘭達搖了搖頭:「好吧……蘭若你先隨我們走,我會找機會向你解釋清楚目前的形勢——可無論如何,我們現在要趕快離開這裡,把沃荑公主救醒!」

可是,海莉現在的狀況可以顛簸趕路么……望著她蒼白的面孔上隱隱泛起的青灰色,我擔憂不已。——更糟糕的是,在方才的兇險戰鬥中,穆西亞人已經喪失了所有的馬匹,難道這些巫女和受傷的蜥蜴勇士們,就這樣抬著公主徒步涉入沼澤么?……我不知道米蘭達讓我們離開之後到哪裡去,但那地方一定很不近——如果穆西亞人的秘密根據地就在這片溪谷附近,它一定早就包括在勃朗希德的軍事行動計畫中了……

讓我更感到疑惑的是,口口聲聲說要「馬上離開」的穆西亞人,體現了過份地從容不迫——事實上,在把人員不緊不慢地整頓好之後,米蘭達仍然沒有下達向谷口退卻的指令——難道她是在等待下一隊救援的到來么?

從米蘭達焦慮的神情里,我能感到海莉傷勢的嚴重。這時候我們怎麼還能坐待救援?——除非救援隊能提供更快更便捷的撤退辦法……莫非,象軍神的飛龍那樣?——我的目光不由得注視著天空……天空是明凈的,甚至沒有一絲雲彩。經過了這一整日地殊死廝殺,天色已經變得黯淡下來……不久之後,救援隊即使是埃拉西亞目力最好的獅鷲,也不能在摸黑中發現我們了吧……?

米蘭達輕輕挽住了我的手,她的目光堅定而溫和,化解了我方才的所有猜疑。「讓我們一道,不僅人一道,心也必須一道……」阮達爾在一旁提醒我,「米蘭達要作法啦,讓我們的心念盡量保持一致,不要相互干擾啊!」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怎麼?我發現在我們的周圍,巫女們已經結成某種奇怪的陣列,把其他穆西亞人都圈在了她們當間。一陣隱隱約約地唱詩聲從四際飄起,米蘭達的雙唇之間,也在顫動著某種玄奧的音節。不,那不僅僅是咒語聲,幽明變幻的光線逐漸在這個神秘的魔法陣中迴旋而起,溪谷中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遙遠而不可捉摸——彷彿有一種力量正在牽動著我們,以一種不可思議地方式在牽動著我們周圍的整個空間……我忽然感到自己心跳不已……

空間傳送么?一個念頭閃過。我記得烏蘭德在石城大戰中使用過類似的魔法。但米蘭達的魔法陣需要帶動整支部隊、穿梭更遠得多的距離——這竟然是魔法能夠做到的么……

「這是到哪裡去?……」我猛地拉住身邊的阮達爾,我無法掩飾自己的惶疑和不安。

「溿嵐澤。」阮達爾握緊了我的手。

※※※

溿嵐澤?

溿嵐澤……就是這裡么?

魔咒的吟詠悄然淡沒,籠罩著我們視野的、幽明不定的光華如同滑落的簾帷,沉落在深棕色的土壤里。我望著巫女們的身影,她們的背影正沐浴著血一般絢麗的殘陽……

哦?周遭的環境已經變化了?!在一片瞑色蒼茫中,我辨認著那些鑲著金光的輪廓:古樹的枝幹宛若虯龍遊動,灌木的草葉有如劍刺戟張。在古樹和灌木叢里,仍然到處星散著黑乎乎的泥沼,當黃昏的急風吹亂樹叢的投影的時候,這些泥沼彷彿也在緩慢地一翕一張著,一串串褐色的泡沫便是它深長的呼吸。

我們重歸沼澤了……雖然對我而言,這片爛泥地實在也不比那見鬼的溪谷可愛多少。然而身邊的穆西亞人已經不約而同地歡呼了起來,那確實是一種死裡逃生的雀躍吧?跟隨著他們火熱的目光,我驀然發現了那一片湛藍色——在某一叢林木的背後,正煥發出藍寶石一般悅目的光華,那光華離我們並不遙遠——那絕不是千篇一律的泥沼,是的,那是一片湖水,那是最明凈的湛藍色湖面,那是意味著生命與安寧的湛藍色水源啊……

「那就是溿嵐澤,我們的溿嵐澤……」阮達爾的聲音顯然激蕩不已。

是的,在與他這一路的歷險中,我已經多少了解到阮達爾現在那特殊的心情。作為一個穆西亞人,潛伏在老謀深算的懷斯滕身邊,並不是一件輕鬆如意的事情,他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他心目中聖地一般的地方,恐怕已經很久很久了……

我們在歡呼聲里接近那片湛藍色,在落日最後的餘暉里,我們仍然可以從清澈的水面上分辨自己的身影。我跪坐在湖水邊,這才意識到那場劇戰已經讓我的形象無比狼狽。我連忙掬起一捧湖水,澆濕自己的面額。那股愜意的清涼讓我精神一振,但那已經乾結的泥污和血痕,可要仔細地清理才行的啊……

我這副失魂落魄,狂狂忙忙的樣子,顯然已經被米蘭達看在了眼裡。她沖著我微微一笑:「我們就要到了!讓我們先到家再說啊……」

家?……我忽然感到自己的鼻子里略略有些酸楚。

在米蘭達指點的方向上,在這片美麗的湖泊後面,我看到了一片地勢逐漸高起的棕色坡地。在那土坡字上面,是一座同樣棕色的小小城壘。離開勒穆利亞的都城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沼澤當中的城池。此刻在那城壘高處,已經依稀地看得到人影閃動。

「那是我們留守的狼人弟兄!」阮達爾的眼中泛動著光彩,「他們馬上會打開城門出來招待我們了。」

這便是溿嵐澤城,穆西亞人對抗整個勒穆利亞的傳奇據點么……終於步入這個城池的時候,我真的有些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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