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列為諸侯 第855章 臨戰合刃之急者三

直到昨天,屠何才剛剛接到代王的徵召命令,說晉人北犯,要屠何人依照古老的盟約,發兵加入代王的隊伍。

屠何的君長和各氏族頭人正為要不要出兵而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卻被這支趙氏騎兵的出現弄懵了……

千五百騎,這是代國各大部族聯合後能湊出來的總數,連屠何自己也僅有兩三百騎,所有才被那支不大不小的東胡部落襲擾得不勝煩惱,卻又奈何不得對方。

好在外面的晉人似乎對屠何沒有太大敵意,他們讓城中派人出去說話,君長最後挑了新稚狗,不但因為他膽量極大,更因為他和中國之人打的交道最多。

騎著馬走出屠何邑,望著幾乎將城北圍了一圈的千餘人馬,新稚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應該在桑乾河上游數百里外的趙氏軍隊,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城邑北方呢?要知道,屠何以北,是茫茫的大草原啊……

難道他們,是繞道奔襲過來的?縱然被稱為屠何最強壯的熊,新稚狗自問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對方的統帥,該有多大的膽量和決心啊。

等他看到這些晉人的統帥後,感覺更加驚訝愕然了。

「竟然是你!」

虞喜全身披掛甲胄,挎長弓,腰間別著環首刀,英姿勃發。他笑眯眯地騎在馬上看著新稚狗朝他緩緩走來,他去年曾兩次造訪屠何,這是第三次,不過這一次,虞喜搖身一變,不再是商賈的護衛,而是統御千騎猶如臂使的戰將!

只見他一揮手,身後的騎從便押著一些蓬頭垢面的辮髮胡人走上前來,此外還有百餘頭牛羊,以及嚶嚶啼哭的婦幼。

「新稚子,你曾邀請我一起打東胡,現在我來了。」

他指著身後那些人和牛羊。

「吾等奉趙氏主君之命,繞道草原來征伐違抗大國的代戎,途中遇到了一個敢於對抗天威的東胡部落,一次交戰後,斬首數十,俘獲百餘,牛羊千頭。其餘人大部分被嚇得往東遷徙,跑到百里之外了,這是部分戰利品,特來送給屠何。」

新稚狗咽了一口口水,讓屠何煩惱了一整年的東胡部落,就這麼被這千餘精騎輕易打發了?看得出來,他們的確經歷了長途奔襲,一人雙馬,馬匹都有些羸瘦,但精神氣卻不減。髒兮兮的面孔下,是銳利的眼睛,打量著牆垣低矮的屠何邑。

他能聽出虞喜話里的威脅,也大致理清楚了虞喜喬裝兩次來此的目的。若是屠何表現出一點反抗的姿態,結果大概和那個東竄的東胡部落一個下場。

果然,虞喜縱馬到新稚狗身邊道:「我為屠何趕走了東胡,還獻上如此多的禮物,因為我家主君願意和屠何做朋友,幫汝等擺脫代戎的奴役。現在輪到屠何表現了,是繼續為代人賣命?還是轉而幫助趙氏滅代,是選擇這些人畜,還是選擇我手裡的刀刃,請君抉擇!」

……

代王城所在的地方,後世稱之為蔚縣,此地位於恆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匯之處,群山余脈所及的一片盆地上,這裡地勢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一處難得的膏腴之地,足夠養數萬人,代戎便在這裡定居,建立了都城。

桑乾河的支流壺流河從恆山中發源,在代城處划了道由西向東,再轉而向北匯入桑乾的弧線,河道在此開闊,向北漫延出大片農田、灘涂、草場。

深秋時節,冷冰冰的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徘徊,大約人高的枯黃蒿草一眼望不到邊際,清晨的露珠沾滿草葉,數千名代人已經坐立在這裡,他們在埋伏,在等待。

他們中有的是從桑乾河上游逃過來的敗兵,有的是從其餘部落匆匆被徵召到此的獵手、牧民,他們甲胄不全,兵器也五花八門,有青銅的,有石的,甚至還有木製的,甚至連隊伍也列不齊整。這麼快就要面對那些勢不可擋的趙軍,許多人還沒做好思想準備,嘈雜聲,說話聲到處都是。

因為按照原本的計畫,代王會放棄代城,讓各個部落遁入深山草原,化整為零,利用部落之民靈活機動的優勢,拖到降雪,晉人無法在代地立足,自然不戰而敗。

但桑乾部的抵抗出乎意料的脆弱,在攻下桑乾城後,趙軍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連破中游幾個部落,迅速接近代城。

而代城內過了幾十年安逸定居生活的頭人們卻動作遲緩,捨不得拋下滿滿家當和成群的姬妾、奴隸、牛羊,他們輕視了晉人的決心,導致被人突然逼近時,失去了遁入深山的機會。

所以代王不得不硬著頭皮,在代城外打算伏擊晉人前鋒,為城內部眾撤離爭取時間。他沒有選擇守城而戰,因為半耕半牧的代人壓根不知道該怎樣守城,從來只有他們南下恆山洗劫城郭的財富,從未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如此深入代國過……

代王很年輕,也很高大威武,他今天在甲衣外披了一件醒目的貂裘,立於本部的一輛戰車上,手不安地放在腰間的短劍上摩擦,偶爾才睨視一眼疾風勁草的北方,晉人若想攻擊代城,只有從那裡過來,一旦敵人出現,己方就突然暴起攻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實際上,他的壓力莫名地大,因為這場戰爭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貪戀季嬴美色,求婚不成惱羞成怒配合知氏進犯趙氏招致的報復,非但美人沒有到手,眼見連家國部落也要保不住了。

焦躁地又巡視了一遍軍隊,他想道:「桑乾部已殘,全族遁逃不知所蹤,如今且如、虖池、狋氏,還有無終的兵都已到齊,加上本部三千人,共計七千徒卒,七百騎,三百輛車……」

代人佔據此地後,各族都轉化為且耕且牧的半游牧民族,因此除了不足千人的騎兵和戰車外,其他的都是徒卒。

「趙軍總數也不過如此,若沿途再留人駐守,只怕到這裡的更少,若桑乾河下游的高柳、屠何兩部也來相助,依靠著萬餘人的大軍,依靠代人的悍不畏死,我也可以與趙軍一戰!」

他確信,只要擊敗這支遠征軍,趙無恤想要再派人來進攻,恐怕要等好幾年了……

「來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斥候的示警,只見趙軍的前鋒,已經排成了戰鬥隊列,從壺流河沖刷出的開闊地貌上,緩緩向南挺進,那冉冉升起的炎日,飛騰的玄鳥,在代王眼中顯得極為刺目……

望了半晌,他焦躁地讓御者迴旋,在軍中狂奔,揮鞭抽在幾個亂動的代人身上,惡狠狠地罵道:「安靜!你,把矛拿穩了!你,快給弓上弦!待會哪個部落敢不賣力,明年加征五百頭羊!」

……

「終於逮到代人主力了!」

穆夏也站在戎車上,因為地形所限,代人的埋伏早已被經驗老道的趙氏探馬察覺,穆夏便打算進行一次反伏擊。不能和重裝甲士們一起站在最前排,他感覺很不適應,只能盡量回憶著以往作戰時主君的做法,指揮全軍。

和代王預料的差不多,在留兵守護沿途城邑糧道,又遣送一批傷卒離開後,穆夏的軍隊只剩下六千人,在數量上略顯劣勢。

但人數,從來就不是戰役勝負的最終決定因素。

「主君說過,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

他放眼望去,面前是較為平坦的河流地貌,平原廣野,此騎兵之地也。河邊的農田和牧場,敵我雙方的陣地相隔很近,地勢平坦,沒有深草阻礙,進退自如,此長矛長戟之地也。他們左前側,間或有一點丘陵土山,草木繁盛,相對於代人的位置居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

穆夏早在進入戰場前,就給麾下的諸多兵種挑好了位置,此刻迅速命令持矛戟的甲士在前方架矛站立,而弓弩兵則搶佔制高點。

「二曰卒服習……」

有嚴苛的軍法支持,出身高貴的趙氏小宗子弟、大夫只能對他俯首帖耳,而手下苦出身的兵卒,則將這次的統帥當做奮戰的目標。

「猛將必發於卒伍!只要我再立幾次功,得到幾次升遷,或許有一天,也能做到大夫、師帥的位置去!」這種建功立業的期盼,是促使他們忍受遠征辛苦和直面死亡恐懼的最大動力。

過去大半年裡,趙軍都是從武卒和太原郡兵里精選加以訓練,使之熟悉戰法,動作整齊劃一,比起對面站沒站像,前面金鼓擊響,後面的士兵卻十分懈怠的代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這邊穆夏才下令不久,埋伏的代人似乎也知道趙軍已發現自己了,但因為趙軍剛到,陣型還未完全展開,眼見有破綻,他們中軍的黑犬旗幟一揮,以部族為單位的代人就開始從蒿草里躍出,一擁而上!

兩軍相距不過數百步,代人的騎兵縱馬賓士,戰車也亂鬨哄地直插前方,轉眼就衝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他們在馬上車上狂呼亂喊,連馬後車下的徒卒也揮動銅劍,石錘,木矛等武器,聲勢駭人。

代人與晉國的戰爭其實不多,更多的是向東掠奪燕國,根據他們與燕國弱旅交戰的經驗,大部分燕軍在這時便會慌亂奔逃,兇狠的代人恰好沖陣而入。

然而趙軍畢竟不同於燕軍,他們的陣線絲毫不曾動搖,督戰的石乞更是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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