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列為諸侯 第817章 河西

子蒲年過五旬,是秦國的大庶長,作為一個遠支公族,這個位置不是他靠父輩蔭職得到的,而是靠自己一劍一矛打拚取得的。十年前吳師入郢,楚國將亡,申包胥入秦國乞師,在大鄭宮內哭得稀里嘩啦,七天之後,秦哀公實在不忍心,便賦詩《無衣》允之,表明秦楚兩國同敵同仇。

他派子蒲子虎這對遠房堂兄弟為主將和副將,帥五百乘之兵入楚。這位子蒲不但會領兵,卻很機智,在與吳軍交手前,他對楚國王子子期說:「我不知道吳軍的戰術,不能貿然為前鋒。」

於是便讓楚人先和吳軍作戰,秦軍緊隨其後,小仗坐享其成,大仗則突然切入打敵人一個猝不及防。雙方合力大敗吳國猛將夫概,還滅亡了唐國,最後在雍澨取得決戰勝利,驅逐了吳人。

整個過程中,因為子蒲的機智,秦軍損失甚小,卻在事後得到了楚國表達謝意的「商於之地」這處秦楚險要之地,足足有數百里之廣,秦國疆域突然多出了不少,同時獲得的還有上面生活的十萬民眾。

子蒲由此成為庶長,經過十年政治鬥爭,登上了大庶長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今日的爭執和分歧,也是他掌權後從未遇到過的,在秦伯發問後,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子蒲。

「少梁、屠原、彭衙、北征、輔氏、新城、邧、汪、鄜……」

大殿之中,子蒲當著秦伯和三位庶長的面,掰著自己的手指,不慌不忙從一數到了九。

「河西的九座城池,不用拿地圖查看,我一一都記得,因為河西,是秦國的百年之恥!」

在子蒲的絮絮道來下,秦國的河西心結,再度明明白白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

秦國的歷史是一個西陲小族不斷東進擴張的歷史,他們立國雖晚,但發展較快,經過歷代向東擴張蠶食,武公、德公時期已控制了雍州西部中部地區,其影響已達大河以西,洛水以東的「河西」地區。

秦穆公十年,流亡的晉國公子夷吾欲卻秦的力量回國即位,並承諾:『誠得立,請割晉之河西與秦。』於是秦派兵護送晉公子回國登上君位,是為晉惠公。但晉惠公這個無恥的傢伙食言而肥,背約不與秦河西地,由是兩國結怨。

終於在秦穆公十五年即公元前645年,兩國大戰於韓原,晉軍大敗,國君被俘,時年十一月秦釋放了晉惠公;作為回報,晉也獻出了河西之地,數年後(前640年)秦穆公相繼滅了梁、芮二小國,至此,秦控制了河西絕大部分土地,但晉國卻不甘心,常有反撲,雙方在河西拉鋸,也拉開了秦晉長達兩百年的河西爭奪戰序幕。

秦穆公去世後秦東進勢頭減弱,到了秦康公四年(前617年),少梁(陝西省韓城市南)被晉軍攻佔,秦國開始失去河西,隨著秦的衰弱,九座城池陸續丟失,最後退回到秦穆公初年的疆界處。

這之後歷代秦伯雖然見識有限,唯獨一個念頭是清晰的。

「屬於秦國的土地一寸也不能丟失,河西是穆公稱霸的夢想,必須奪回來!」子蒲今日便將歷代國君和庶長的心聲明明白白說了出來。

「如此說來,大庶長也支持接受知氏投靠,接收河西?」秦伯大喜,他又何嘗不想如此?

子蒲頷首:「然也!」

開玩笑,但凡頭腦清晰的秦國政客都知道,河西是秦人心裡的一根刺,如果一個庶長不號召收復河西,他就會被國人輿情所鄙夷;若是一位大庶長拒絕了唾手可得的河西,他就會被萬夫所指,失去國人支持,也意味著失去政治生命。

可以這麼說,復河西,就是在秦國做庶長的政治正確……

子蒲此言一出,秦伯寧鬆了口氣,右庶長子虎喜出望外,左庶長卻連連搖頭。

「大庶長,我祖上雖非秦人,但我也能理解,在秦人心中河西的地位,為了河西地開罪趙魏韓,引發戰禍,實在是划不來啊,也許到時候秦國失去的,不止是河西……」

子蒲搖了搖頭:「左庶長,你看到了其一,卻沒有看到其二。」

他侃侃而談道:「河西之地乃雍州最開闊的地帶,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又扼秦晉水陸通道,山河表裡險阻可恃,常為孔道,為有國有家者必爭的戰略要地。秦有河西,則可進取東方,秦穆公時秦軍一度到了鄭國和滑國,還打過激蕩人心的王官之役,讓晉國不敢開絳都之門……」

「但若秦無河西,則晉人隨時可以威脅秦國,秦桓公時的輔氏之戰,秦國大敗,復河西無望!麻遂之役,秦國大敗,喪師一萬!景公時的棫林之戰,秦國大敗!晉人甚至已經進擊到了涇水以西,威脅到了雍城的安全!」

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了,庶長們默默聽著子蒲敘述。

「故在趙魏韓逼近之際,若無河西,則三家之患近矣,秦或許將和衛國一般,成為被三家隨意宰割的牲畜。故於情於理,吾等都必須幫助知氏守住大河,將河西收歸己有,如此才能將咄咄逼人的晉人再度擋在大河以西,好讓恥辱不再重演……」

「至於趙魏韓三家會不會因此遷怒於秦,發兵進攻?」子蒲冷哼一聲:「趙魏韓此刻大概在瓜分知氏和晉公室的領地,三家矛盾重重,必不同心,吾等佔領河西後面對的敵人,很可能只是魏氏一家。左庶長擔心秦國舉國之力都敵不過趙氏,難道還敵不過魏氏么?」

左庶長無言以對,回到了座位上,右庶長子虎則想到了什麼,興奮地說道:「秦人口口相傳,帝顓頊之女名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大業便是秦趙兩族的祖先,直到殷周之際才分離開來,秦人先祖在犬丘時為了尋求庇護,還曾投效過趙志父,自稱為趙氏,直到為諸侯後比趙氏地位高了,方正式為秦。既然秦趙同為大業之後,高舉玄鳥旗幟,趙氏在晉國勢大,莫不如派人去聯絡,若能達成盟約,永不交兵,秦國大可放心地接手河西……」

子蒲對堂弟的這個建議卻嗤之以鼻,他想的也太簡單了,若同姓同族就可以信任,這時間哪么多爭鬥:「秦趙雖為同族,卻已經隔了二十幾代人,血緣早已比水還淡。當年趙盾為晉卿時,是如何在令狐之戰里欺瞞秦人的?當時他可曾念半分同姓之誼?還不是說欺騙就欺騙。國君,右庶長,還有左庶長、駟庶長,以及所有秦人,汝等必須牢牢記住一個教訓,晉國人都不可信!哪怕對方是我嬴姓同宗也一樣!」

在秦人眼裡,以晉惠公、晉懷公、晉文公、晉襄公、先軫、趙盾、魏壽余這些晉國人的代表,實在是太過狡猾陰險了!在被坑了無數次後,春秋之世,老實巴交的秦人終於從晉人處學會了欺騙和毫無下限,並在戰國時期如數還給山東諸侯……

不過子蒲話音一轉,又道:「當然,雖然要提防趙氏不可信賴,但接洽還是要的,說不一定趙無恤自己也想削弱魏氏,秦趙甚至不用敵對,而是合作!」

隨著大庶長子蒲的拍板,秦國接納知氏之降,收復河西的決定便做出了,朝會結束之際,子蒲還拉住了子虎,對他說了幾句話……

……

「什麼?兄長不讓我去河西?」子虎滿心都是收復故土的壯懷激烈,有些不太高興。

子蒲撫著長須道:「知氏無路可去,河西派駟車庶長去接收即可,汝另有要事要做。」

「何事?」

「先君剛死就發生太子暴死之事,我扶持君上繼位,卻有許多近支公族不服,內鬥政爭陸陸續續持續數年,乃至於秦國無暇顧及晉國六卿之亂,平白錯過了大好時機。一年前我在朝堂上掃清政敵,也只來得及派兵去佔據了桃林之塞。」

「桃林之塞?那荒蕪的破地方,山川縱橫,除了栗樹桃樹外都種不了別的,要來有何用?」

子蒲有些失望:「十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隻知道衝鋒的莽夫,這桃林之塞前據華岳,後臨涇、渭,一直以來都是秦國喉舌、用兵制勝者必出之地也。崤函之戰後,秦國一百五十年不能東出,就是因為晉人扼住了這裡。」

「原來此地如此重要……」

「所幸去年我乘著知趙決戰之際,佔領了崤函的幾處隘口,你這就帥一軍之眾,再帶上擅長築關隘的大夫尹喜,在開春後去桃林之塞修築關卡。」

「關卡?是為了防範晉人?」

「主要是韓氏,在擊敗知氏後,韓氏正發兵河外,只怕韓氏的家主是看上這一片了,要強行插一手了。」

子蒲又語重心長地對子虎說道:「你與左庶長間雖然有分歧,但還是需要忍讓,他說的也不算錯,趙氏崛起太強勢了,的確隱約可能成為我秦國的大敵!雖然僻在雍州,我依然能感受到趙無恤帶來的威脅。」

「所幸有了桃林之塞的關隘,以及十年前你我助楚復國後得到的商於之地,加上河西,秦國在東北、東、東南三面便有了山河之固!」

子蒲信心滿滿,他不知道的是,因為歷史已經面目全非,晉國內戰那些細節的偏差,如知氏的提前敗亡,趙魏韓微妙的關係,竟讓秦國有了一個小小的復興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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