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戰國七雄 第716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孔圉被騎從們帶到趙軍大營時,偽君蒯聵正在主帳里等他。

「姊丈。」蒯聵穿戴著諸侯的常服衣冠,笑得很是熱情,不過看到孔圉態度冷淡時也有些尷尬,畢竟孔圉一家正是被他和趙無恤用計逼出帝丘的。

「蒯聵……你果然還是……」

孔圉不掩眼中的失望,這位不肖的衛國太子真的僭位稱君,犯下了大錯。隨即他的目光看向蒯聵身後,一位和衛國偽君年紀相仿的青年貴族也在盯著孔圉看。

蒯聵連忙介紹道:「這便是趙將軍,將軍,這便是我姊丈,字子明,現任衛國大行人。」

孔圉沒見過趙無恤,卻曾見過趙鞅一面,只見無恤四肢強壯,肩膀寬闊,柔順平直的炭黑頭髮,札成幹練的髮髻,炯炯有神的眼珠,嘴角帶著禮貌的淺笑,模樣和趙鞅不似,連氣質也有所不同,高貴、親善裡帶著一絲內斂的霸道。

難怪此人能在中原攪動這麼大風浪,還讓無數士和大夫趨之若騖,孔圉想,趙無恤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比僭位偽君的蒯聵勝出無數倍。

就在趙無恤笑著與孔圉的對視時,另一邊,蒯聵還在對自己姊丈噓寒問暖。

「蒯聵離開國時,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阿姊和姊丈了,如今將姊丈請來全是我自作主張,還望姊丈勿怪……」

說起這個孔圉就來氣,他陰著臉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還不如別回來,引狼入室,僭號稱君,以子伐父,是不忠不孝!」

蒯聵當即皺起了眉:「姊丈此言何意,我是為了讓衛國避免戰禍而來,還希望姊丈能輔佐我,這新朝廷的執政,就是給姊丈留著的。」

孔圉冷笑:「執政?孔圉雖不才,卻並不稀罕。」

他朝帝丘方向一拱手:「何況衛國只有一個國君,我雖然失信於君上,卻絕不會對你俯首稱臣,你還是另請高明罷,若還念我是你的姊丈,就放我回封地去!」

眼見孔圉這裡說不通,蒯聵的壞脾氣也要爆炸,趙無恤這才出言道:「衛侯稍安勿躁,孔君才剛剛過來,一路睏乏,不是談國事的時候,何況你還沒去拜見衛國公女。」

他又盯著孔圉笑道:「天色已晚,孔君要走也得等明日,你的住處已經讓人安排好了,隨我過去何如?」

孔圉氣鼓鼓的胸膛這才停止了起伏,起身道:「豈敢勞煩趙將軍親為。」

無恤笑著擺了擺手:「無妨,作戰的計畫已經制定好了,兵卒們自有將吏去管理訓練,我在大帳里也是閑著,不如陪孔君走一走,看一看。」

……

趙軍大營坐落在名為城俎的小邑旁,此處距離帝丘不過二十里地,隨時可以前進圍城。

在營外,孔圉遇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長期在朝中任職,常和卿大夫們打交道。所以透過兵士們打著的火把,他認出了公叔戍,此人是衛獻公曾孫,還是衛國的卿。公叔戌驕傲,並且家資富有,甚至已經到了侵犯公室權力的地步,加上公叔又是反對與齊國結盟的,於是便被驅逐,逃到了魯國。

還有北宮結,原本是位高權重的衛國行人,在衛侯年輕時一度擅權,也因為被衛侯厭惡,故意讓他被齊國人拘押,受盡羞辱,同樣是反對與齊結盟,便被清洗驅逐。

正因為有這些人的前車之鑒,孔圉在見疑於衛侯元時,才只得倉皇出逃,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舅翁疑心很重,是不聽人解釋的。

「現如今,我的處境和他們一模一樣了……」孔圉與熟人們噓寒問暖,心裡的堅持不由又冷下去幾分。

「這楚丘衛庭的執政,本來是要給公叔、北宮甚至是趙陽等人的,但考慮來考慮去,還是覺得孔君最為合適。」

彷彿聽到孔圉心裡的嘆息,趙無恤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

「趙將軍何苦要逼我呢?」孔圉依然在拒絕,卻沒有方才面對蒯聵時義正言辭了,話語中帶著一絲無奈。

他的心中,依然十分抗拒引狼入室,同時也有一絲希望,覺得趙氏四面受敵之下,也不可能一舉攻滅衛國……

「請這邊走。」趙無恤引領孔圉走出大帳,帶他穿過幾個營壘,進了小邑的牆垣內,來到一座塔樓的階梯前。

「趙將軍不是要帶我去休憩么?」

「天色尚早,只怕孔君到了榻上也無法安眠,不如隨我登高呼吸下新鮮的空氣,順便眺望下桑間濮上的夜景。」

孔圉看了看身後跟著的趙氏虎賁,只能無奈地跟著向上爬去,途中趙無恤問道:「我能稱呼孔君的字否?你也可以稱我為子泰。」

稱字是同等地位的人友善的表現,這是趙無恤在示好,孔圉卻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之前那趟火發的並非沒有道理,對蒯聵引狼入室的行為,孔圉是有很大怨氣的,正好宣洩一番。可對趙無恤,他卻不敢持這種態度。

因為孔圉很清楚,這趙無恤雖然站在蒯聵側面,卻是將自己誆出帝丘的主謀!也是能對他生殺予奪的敵軍統帥!

在直呼對方的字後,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聽子貢說,子明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他在衛國時沒少受孔氏照顧,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答謝。」

孔圉苦笑:「子貢是做行人的人才,我雖然欣賞他,卻不能讓他在衛國得到重用,明明是衛國的種子,反倒在子泰那裡開花結果,真是慚愧。」

「就算重用了又能如何,以衛侯的心胸,恐怕不能善始善終,衛國現在的狀態是在將人才往外趕啊……」

趙無恤瞥了孔圉一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衛國的桑間濮上不但出美女佳人,還很容易滋養出人才來。且不論當今的端木賜,還是一百年後提兵七萬天下無敵的吳起,開啟戰國改革浪潮的李悝,亦或是奠定秦國一統基礎的衛鞅,都是從衛國跑出去的,小小衛國,在人才輸出方面竟不亞於碩大楚國,也是奇葩,這也讓趙無恤對於把這個邦國攢在自己手裡,多了一份慾望。

這是事實,故而孔圉默然,他們又走了幾步後,階梯到了盡頭,趙無恤朝持戟的衛士點了點頭,推開一扇木門,帶孔圉踱到塔樓頂端。

「衛國一直在反抗,但卻不知道自己在反抗的是怎樣的力量,現在,讓我給子明展示一番。」說完,趙無恤伸出手臂,朝四野指去。

……

這座小邑的哨台其實沒有高到可以稱為塔樓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曠的原野,他們才能極目眺望遙遠的地平線。不論孔圉望向何方,惟有營地的焰火可見。營火如同墜落的繁星,覆蓋四野,組合成無窮無盡的星辰大海。

在營中時還沒感覺,可如今登高而眺,孔圉心裡頓時涼下去一截。

「子明,請你好好算算。」趙無恤平靜地說,「即便數到旭日東升也數不完,我軍大營夜間有多少營火,能告訴我嗎?」

孔圉聽著兵卒巡視的整齊腳步聲從塔樓下經過,又發散於夜空之中,他不敢去點數那些地上的繁星。

「聽說帝丘的王孫賈還殘餘一萬人。」趙無恤似笑非笑,衛國極盛時也有兩軍之眾,然而這幾年倒了血霉,被趙無恤左削右削,國土淪喪,人民流落,已經實力大損,所以衛侯最痛恨的人,當趙無恤莫屬!

沒有,連一萬都沒有,孔圉想,相去甚遠,在趙無恤突然揮師東進後,衛國在零星的戰役里折了不少兵馬,還有的回家忙耕作去了,卻再也沒有回來繼續服役,如今衛國連一萬兵卒都不到。

「而在這裡,我有三倍於衛國的軍隊。」趙無恤道,為了虛張聲勢,他把勞役也算進去了。

「這還僅是趙氏力量的一部分,郵子良帶著一萬兵士留守邯鄲,另一支強大的隊伍在趙廣德率領下替我看守河內,調過來其實並不遠。不久宋國人也定將帶著他們的軍力加入我方,還有,別忘了衛國東邊的魯地,那兒也在我控制之下。」

孔圉喉嚨動了一下,額頭冒出了冷汗,強辯道:「趙氏這些兵卒都被人牽制著,齊國、晉侯、知伯、中行、成周,還有鄭國。」

無恤不以為然地笑道:「不錯,但如今衛國遭到進攻,這些盟友又有誰來相助了?中行氏自身難保;晉侯和知伯被晉陽、平陽和韓氏吸引了注意力;齊侯大軍也還在西魯一線,陳氏雖然近在眼前,卻不肯發一兵一卒入衛;至於鄭國,我聽說鄭人已經退守國境,同時讓大軍進攻蠻氏,還在汝陽和楚國葉公起了衝突,根本沒心思來與我大軍對抗。」

「世人皆以為趙氏被諸侯所包圍,可子明,如今的衛國,卻也被趙氏團團包圍了。以我這數萬大軍,加上能速克朝歌的利器,我不知道帝丘能堅持多久。衛國的局面,明眼人自然清楚,但子明卻如魚游於燒沸水的釜鼎之瞶中,像燕子築窩巢于飛動搖蕩的帳幕之上,這不像是智者的行為,真是太令人迷惑不解了。」

孔圉又看了看四野,「趙將軍……想要我做什麼?」

「衛侯元的朝廷,已經是一艘必然沉默的破船了,子明何苦跟著在上面陪葬,還不如為衛國的卿大夫們做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