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竊國大盜 第526章 弒君者(中)

「太子,就是這,這便是鴻口!」

夫差讓人停車孰視,卻見此地平平無奇,不過是一條名為鴻水的小河橫貫平原而已。

但對於吳國,對於夫差來說,這裡意義非同一般。

二十年前,宋國華向之亂,諸侯紛紛介入,吳國也不例外,他們幫助的正是華、向叛軍。十月,華登率領吳軍救援華氏,當時齊國的將領烏枝鳴也在宋國戍守,烏枝鳴採納廚邑大夫濮的建議,乘吳軍遠道而來疲勞之時發動進攻。十月十七日,齊軍、宋軍在鴻口擊敗吳軍,俘虜吳國的主將和副將,分別是公子苦雂、偃州員。

吳國在壽夢時代後第一次北進中原的嘗試就此戛然而止,當時的他們尚不是齊國人的對手。

夫差每每想到當年的敗仗,都覺得這是吳國的奇恥大辱啊!

「可這次不一樣了!」夫差信心滿滿,他們父子已經取代了吳王僚一系,統治了這個被棄在海濱的宗姬國度,他們有了伍員,有了孫武,有了數萬甲士,足以征服廣闊的領土!

夫差所欲必得,只要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他對扶持向氏,控制宋國志在必得。

當然,其他方面也不能拉下。

宋國東西不過七百里,南北不過四百里,僅相當於吳國的淮北之地大,人口卻和吳國等同。所以夫差從彭城、蕭邑一路過來,路上所見與在地廣人稀的吳國所見截然迥異。

雖然宋國大亂,但戰事主要集中在商丘西面和北面,鴻口一帶還算安生,道路兩邊的田中麥苗青青,已有半尺來高,長勢喜人,田中不時見有農人勞作。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跨劍結伴而行的青壯士人,有帶著孫兒的老者,亦有提著陶制水瓮的婦人,這些都是本地的土著,又有許多塵土菜色、扶老攜幼之人,應是從其他城邑逃來的流民。看到軍隊通行,田間的農人起身觀望,路上的行人、流民紛紛躲避。

夫差看在眼中,喜在心裡,喜的不是麥苗,而是口數。

「宋國真是人煙稠密,積蓄豐厚啊,隨便一個小鄉,就能趕上吳國一個邑的富裕!」

面對如此膏腴的景象,不做些事情,就不是被史家形容為「返禽獸行」的吳人了。

夫差想起孫子教給他的兵法妙術: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

對於上一次伐楚為何會失敗,吳國內部也有過總結,孫子認為是未能得到楚國民心,夫差卻不這麼看。

他認為:吳國之所以因作戰而貧困,是由於軍隊遠征,不得不進行長途運輸。長途運輸必然導致吳人貧窮,甚至導致物資枯竭,物財枯竭,賦稅和勞役必然加重,於是他的叔叔夫概才能利用國人不滿自立為王。那場戰爭的結果是,在戰場上,吳師軍力耗盡,國內則財源枯竭,百姓私家財產損耗十分之七。公家的財產,由於車輛破損,馬匹疲憊,盔甲、弓箭、矛戟、盾牌、牛車的損失,而耗去十分之六。

這之後幾年,吳國一直在恢複元氣,如今還沒達到戰前的水平。

所以明智的將軍,一定要在敵國解決糧草,從敵國搞到一鐘的糧食,就相當於從本國啟運時的二十鍾,在當地取得飼料一石,相當於從本國啟運時的二十石!

一路過來,夫差都嚴格按照這點來做,他就地解決補給,還從向氏那裡索要了大量出兵相助的軍費。

這還不夠,夫差這位貪婪的客人吃得滿嘴是油,眼看宴饗就要結束了,手裡不順點東西走,就對不住大老遠來做的這趟客。

他已經決定了,此番歸吳,身後除了毫髮未傷的兩千吳甲外,至少還要帶上兩萬強征來的宋人,好填補人口空虛的淮南,兩萬人夠開墾一大片土地了。放到海濱之地也不錯,今年煮鹽賣給曹國、西魯,可是一份不小的收入……

夫差對手腳靈活,思維清晰的傳令吏皆翻譯的邢敖下令道:「讓吳人徹夜行軍,趕在趙無恤之前抵達商丘,向氏之兵則要在後收攏勞役,押送財貨輜重!」

……

和趙無恤的騎兵先行相比,吳國人的速度並未落下太多,如今已經是深秋,他們卻還穿著短甲,而且跣足而行,在通往商丘的土路上腳步飛快,比向氏帶來的族兵要快上許多。

「傳聞吳人能憑一雙赤腳就跨越山林,原來是真的。」司馬耕看著健步如飛的吳軍憂心忡忡,他心向趙無恤,身份卻仍屬向氏,在兩位兄長的逼迫下不得不帥殘部歸入他們。

「這算什麼?六年前吳國伐楚,把船停在淮河邊上,從豫章進發,奔襲到漢水與楚軍對峙,五戰及郢。這些兵卒正是那場大戰遺留下來的精銳,他們的赤腳可是能行千里的,趙無恤的武卒雖然號稱精銳,必不及也!」

宋國的大司馬向魋洋洋得意地站在車上,望著吳軍彷彿在檢閱自己的軍隊似的。

司馬耕偏過頭嘀咕道:「鄭國子游所帥也是老卒,不也被子泰擊敗了……」

向魋的笑容像冬天的祭肉般突然僵住,「子牛吾弟……」他陰陰地說,「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兄長如父,司馬耕低下了頭:「我當然是向氏族人……」

「你知道便好!吾等兄弟與司城樂氏本為朋友,但掃清叛黨後,就要爭奪宋國執政之位了,趙無恤若繼續支持樂子明,就是吾等之敵!」

面對兄長的斥責,司馬耕唯唯諾諾,心裡卻不是滋味,而這種感覺在邢敖傳來夫差軍令時達到了頂點……

「吳國太子讓吾等將沿途所見的青壯男女統統收攏起來,押往後軍!?」

司馬耕轉頭望著面色有些尷尬的向魋:「他這是想作甚?要驅使民眾攻城么?」

這下輪到向魋訥訥不答了,還是邢敖笑著說道:「並非是要攻城,收攏沿途人口,是為了在戰後送回吳國。」

司馬耕不可思議地盯著笑呵呵的邢敖:「送回吳國?」

「然,吳國之民不增多,這一向是太子的心病,此番入宋,見宋國民眾流離失所,無地可依,便起了幫貴國安置民眾的打算……小司馬也勿惱,這是貴國左師和大司馬答應的條件,從彭城到此地,一直是這麼做的,沿途所破城邑,糧食、布帛、財貨也亦如是。」

「兄長,這可是真的!?」司馬耕怒氣沖沖地質問哥哥,向魋只得點頭應是。

「這哪裡是來協助宋國平叛的友邦,簡直是乘火打劫的強盜啊!」司馬耕不忿,大聲罵了起來。

向魋連忙暗示他噤聲,將他拉到一邊道:「子牛,吾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司馬耕指著那些如狼似虎撲向路邊無辜民眾的向氏族兵,手指有些顫抖:「兄長,你我是宋國的卿大夫,本應保境安民,如今卻在做害民殘民的事情,你還告訴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向魋有些不敢看耿直暴躁的弟弟:「向氏的過往你也知道,華向之亂的殘餘而已,二十年前,隨便誰一句話便能將吾等驅逐或殺戮。你那時候還年幼不記事,我與你大兄處境艱難,四處逢迎才保住了偪陽,到了國君繼位後極力討好他,才得到賞識,慢慢恢複了卿族地位,這容易么?」

司馬耕喉頭苦澀:「兩位兄長處世不易,我是知道,但……」

向魋卻已經陷入了回憶,自顧自地說道:「但國君也沒安什麼好心,他只是想讓吾等制衡樂大心罷了。如今樂大心突然反叛,向氏主力被殲,還能戰的一千人也被你扔到孟諸之戰里損耗過半,我眼下只能湊出這點人馬,一群烏合之眾而已,能和誰對抗?此戰之後,若樂大心和四公子潰敗,按照國君的性子,向氏會被當成引發叛亂的佞臣清算,那樣他就能重掌朝政了。所以吾等為了宗族存亡,不得不投靠吳人,即便現在為他們做點什麼,也是逼不得已啊,還望你體諒幾分……」

司馬耕一時間有些迷茫,但隨即卻堅定起來,他一手甩開了哥哥的手:「不,汝等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向氏延續,其實不然,只是汝等捨不得富貴權勢而已,若是先祖左師向戎尚在,絕不會做出這等賣國殘民之事來!」

他看著無緣無故地被同胞所抓,老人兒女在後面緊緊追逐痛哭不已的宋人們,再看看腆著笑臉討好吳兵的向氏吏、宰,頓時悲憤不已,突然抽出長劍,斬破了系馬車的轡帶,朝馬背上扔了個鞍,一躍而上,朝那些猶豫著要不要幫吳軍劫掠宋人的兵卒大聲呼喊。

「二三子,聽我一言!」

但凡能聽到的人都回頭來看著司馬耕,想知道這位君子要作甚。

「二三子,吳人如封豕、長蛇,貪得無厭,不想為虎作倀者,隨我去投奔趙小司寇,投司城樂氏還來得及!」

向魋脾氣也不好,頓時火了,拉著馬籠頭喝罵道:「因為你是幼弟不懂事,我才與你說了這麼多,你竟還不聽?吳國太子還沒走遠,你大呼小叫地想要作甚,你莫不是想叛族?還不給我下來!」

「叛族就叛族!」

司馬耕在馬上一腳將哥哥踹翻在地,向魋的冠帶掉了,寬袍大袖沾滿塵土,不可思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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