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宋國……」
在看到信的時候趙無恤尚不知道,這句話里暗含著怎樣的信息,可他卻知道,陳恆絕對沒安好心。
對來自敵人的警告,絕對要比來自朋友的更加警惕,更加上心……
宋國的消息不難查,隨著趙無恤手裡的力量超過司城樂氏,大舅哥如今對他有求必應。兩家貨殖貿易的商賈中就夾雜著不少信使,更何況宋宮內還有個消息靈通的南子在與他暗通款曲。
其實滿打滿算,從鄆城到商丘,也不過是三百五十里地,傳車走上六七天即可。也就是說,從商丘和陶丘傳來的最新消息,其實至少是六七天以前的舊聞,趙無恤便只能在這六七天的時間延遲阻隔下,來判斷宋國局勢。
最先查出的,是齊國送了三座邑給衛國,而衛國又送了兩座邑給宋國作為聘禮的事情,看似分開的兩件事聯繫起來,就很明了了:衛國之所以願意割肉,正是因為從齊人那兒得到了補償,齊國很想推動宋衛聯姻,以此將宋國拉進自己的陣營里,達到服淮泗諸侯的目的。
當周邊的鄭、衛、魯等中等邦國都與齊結盟或停戰後,宋國就得考慮下自己的進退了,至少不能做齊國的敵人,導致腹背受敵。雖說鄭昭宋聾,但既然齊國對宋有禮,又不是非我族類的楚國蠻夷,宋人加入齊盟其實沒太多心理負擔。
可這一點,當然是老家主死於齊人刺殺的司城樂氏無法接受的,也是趙無恤無法容忍的。
另一件事情則更為緊迫,這是南子的噩夢:宋國在得到兩個邑的賄賂後,國君終於願意確定南子婚期了,秋收前後許嫁。
在了解這個女人的性格後,趙無恤便不難理解她之後的一系列歇斯底里的舉動:她試圖長袖善舞影響朝政,挑撥四公子和向氏的關係,拉攏司城樂氏對抗樂大心,同時還向趙無恤發來了一份言語溫順的求助信……
趙無恤卻皺起了眉頭:「南子這是在狎水自溺啊……」
對於那些對不擅長勾心鬥角的人來說,政治鬥爭和火一樣可怕,所以避之尤不及,往往由此活命。但對於一些自以為精明、聰慧的人來說,她們把政斗當成了可以狎而玩之的水,於是善泳者溺於水,常常把自己帶到了坑裡。
何況她的對手,可是老狐狸般的樂大心。
而且宋國那位在位已有十七年的國君,真的那麼容易糊弄么?
趙無恤害怕到頭來,南子會成了被他們利用的工具,甚至波及到司城樂氏,波及到明年就能正式嫁給趙無恤的樂氏女……
宋國內鬥愈演愈烈,兩位公子失去了宋公的支持,被逐出商丘,而大司城樂溷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被派到黃池築城。
看似南子一方佔據上風,可帷幕里的真相誰能知曉?
關心則亂,趙無恤再也坐不住了。他覺得宋國的形勢就像是架在火上的大銅釜,灌滿了湯水,隨時可能會沸騰。
「召集輕騎,隨我南下。」他下達了命令,如今西魯有五百餘輕騎,而且做到了一人雙馬:一匹行軍的馬,一匹作戰的馬,這是如今趙無恤手下最貴的兵種,已經是西魯財力能供養的極限了……
輕騎的旅帥虞喜很興奮:「又要打仗了么?」
從去歲雪原大戰之後,已經有八個月沒輪到輕騎大顯身手了,不知這次又是誰遭了秧。
趙無恤在人前如此解釋道:「並非用兵,也不會徵召民眾,只是帶著輕騎去雷澤一帶與曹伯匯合,演練一番,否則他們的骨頭都快生鏽了。」
按照四時為政的慣例,孟秋七月,將帥要挑選士卒磨礪武器,精選傑出人才加以訓練,專任有功之將,以為秋收後征討不義之人做準備,所以趙無恤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但在人後,他則對張孟談等親信坦言道:「宋國很可能會生變,我想帶輕騎去雷澤一帶,若有不測也好做出反應。」
張孟談放下心來,但還是婉言相勸,希望趙無恤去是可以,但不要涉入太深。因為現如今西魯與曲阜、三桓的關係已經有些微妙了,他們在魯國的布局才完成了一半,又要樹立新敵的話,他覺得以現在的兵力和財力是絕對應付不來的。更何況七八月正是秋收時節,這時候輕啟刀兵,對統治不利。
至此,趙無恤也恍然大悟,陳恆給自己傳遞消息,大概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吧。
「陳恆明面上看是好心,其實是希望我在這微妙的時刻,被捲入宋國的內鬥里去,涉入越深,在魯國的利益損失就越大……」
趙無恤自我警醒,要小心那條毒蛇,但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帶著五百餘輕騎出發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於趙無恤來說,四者是遞進的,也是並行不悖。
有家方能有國,身為男人,若自家女人都保護不周,那還談什麼爭雄天下?
臨行前趙無恤身穿戎裝視察了浩浩蕩蕩的輕騎兵,其中不少人是在晉齊爭霸里隨他縱橫沙場,立下戰功的老卒。
雖然西魯的生活蒸蒸日上,經濟上也依靠對外售賣奢侈品和玩樂賺取錢帛,但趙無恤對軍隊卻管的極嚴。見輕騎精神不減半年前,他鬆了口氣,他們至少還沒被安逸的和平腐蝕掉。
他問身邊的虞喜:「那些東西,工匠坊可都送過來了?」
說到「那些東西」,虞喜頓時眼睛發亮:「送來了,也讓二三子演練熟悉了,騎乘時果然方便了不少。有了它,以往無法做到馬上開弓的新卒也可以勉強辦到了,真是騎兵的利器!」
趙無恤點了點頭:「每騎都備上一套,但此去雷澤,不許使用,這是軍令,違者嚴懲不怠!」
「唯……」
虞喜有些失望,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用熟了那玩意,離開了它,再騎馬就顯得彆扭和艱難了。
就像是四年前,司寇將兩架馬鞍交給他時,那種驚喜若狂。
有了馬鞍,再加上新近做出的這利器,或許司寇曾經偶然提到過的衝擊突騎、重裝騎兵,都不再是奢望!
……
到了七月中旬時,趙無恤的輕騎已經在雷澤扎了營,曹伯也帶著自己的皇家狩獵隊來湊熱鬧。他在去年的戰爭里見識到了騎兵的妙用,於是便四處購買良馬,同時在陶丘的大競技場鼓勵賽馬運動,出色的選手不由分說,直接拉來當騎吏,於是一支多達百人的輕騎卒初具雛形,從建制到裝備,無一不在山寨趙無恤。
不過虞喜在看了幾眼後吐槽說這支輕騎兵不像軍隊,倒似獵手和賽馬馳逐者。
「他們個人的騎術雖然過關,但戰術古舊,弓箭的準頭也不行,若是打仗時還將對方當成是蠢笨的野獸來獵,肯定是不行的。」
這話恰好被曹伯身邊的一個士聽見了,他頓時不服,叫囂著要在馬上與虞喜等人一較高下。
曹伯陽本就是個好賭的,頓時來了興緻。
「子泰,今日便讓你我的輕騎較量一番,何如?」
趙無恤想著若是自己的輕騎要南下宋國,曹國正是必經之地,而曹伯也是現如今他為數不多的盟友之一,必須得捧著他,哄著他,繼續在這艘戰船上停留才行。
所以他便欣然應諾,順便給曹伯推薦了一種馬上的新運動:馬球。
參與擊球者二十餘人,皆著兩種顏色的窄袖袍,套著方便運動的狄絝,足登皮靴,頭戴襆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身騎奔馬,俯身競爭擊球,擊入對方球門方可。
這種運動難度極高,卻又與蹴鞠類似,有強烈的節奏感、運動感,校場上頓時塵土飛揚,呼喝聲和馬匹嘶鳴響徹一片。
馬球運動很快就贏得了曹伯的青睞,他不顧己方騎兵一球未進,被剃了個光頭,說著回去以後得讓子貢把馬球引入到競技項目里。
趙無恤也在笑著觀看騎士們競技,但心裡卻想著事情。
這些天來,他每日都能收到來自宋國的消息,前些天又是公子被逐,又是朝臣彈劾樂大心,商丘熱鬧非凡,這幾天卻像是波濤洶湧的湖水突然歸於平靜。
「若是無事最好……」他覺得自己可能料錯了,宋國的政治結構還是比較穩固的,輕騎可能要白來一遭了。
但越是平靜,他心裡的不安卻愈來愈濃。於是在雷澤呆了幾日後,趙無恤再度啟程,以朝聘和訪問的名義越過界線,帶著輕騎到達陶丘,駐紮在濟水南岸……
對於趙無恤的到來,子貢歡迎之餘也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和不滿:「司寇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以大夫身份私自出國聘問,這已經是僭越禮法了,恐怕曲阜那邊,國君和三桓會再度心生不滿。」
子貢雖然沒有明說,但趙無恤知道,他指的其實是孔子……
對於子貢,像對冉求那樣逼他表態是不行的,趙無恤只能故作憂慮解釋對宋國局勢的擔心。
「司城樂氏是我舅家,怎能坐視不管?本來只欲在雷澤駐紮,孰料曹伯盛情邀請,不好推卻,待我歸國後,再向國君賠罪便是。」
不過這種冒險是值得了,抵達陶丘的第二日凌晨,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