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竊國大盜 第490章 天地君親師

齊國的倡優侏儒們為自己在錯誤的場合,錯誤的時間出現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也勉強為今日之事做出了一個交代。

但高台上下的血跡能夠被洗刷乾淨,和談卻再也談不下去了,雙方無法再相互信任,進程卡在了盟誓這一環節上。

齊人的載書如是說:「齊師受侵,而魯國不以兵車三百乘助我者,有如此盟!」

這是在逼迫魯國直接退出與晉國的同盟,轉而投靠齊國了,這是魯國人不敢答應的,畢竟雖然齊人佔了夷儀,但從軍爭上,卻是晉人贏了。

於是孔子也硬氣了起來,還對曰:「齊國不返我汶陽之田,亦如之!」

魯國堅持要齊人歸還佔據的汶陽數邑,於是齊人轉而要求以甄城、廩丘土地來交換!

這兩邑的所有者趙無恤笑而不言,經過方才的震懾,哪裡還有人能強迫他接受這條件?

夕陽西垂時,一波三折的夾谷會盟告一段落,齊魯君臣不歡而散。

到頭來,除了兩國停止交戰外,並未達成任何實質性的盟約。

齊國人對趙無恤的仇視越發強烈,魯國這邊也有不少人心生怨憤。

但當事人卻無所謂,這是他期望的結果。而且齊國和魯國雖然並未達成任何書面協議,但趙無恤和陳恆倒是有了不少秘密約定。

比如陳氏舟師不封鎖棘津的渡口,那趙無恤支持的河盜也不劫掠陳氏商船。陳氏可以用鹽、糧等換取甄城燒制出來的瓷器,以及鄆城出產的紙張等。

臨走之前,望著山谷里的雲,蹬車欲行的陳恆假惺惺地說道:「此去經年,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子泰相見?」

趙無恤笑道:「到了齊魯再度交兵時,你我自然就能在戰場上見了,到時候各為其主,子常不必手下留情。」

「君上若是興師攻伐,子泰真就不懼?如今趙卿已回,你在魯國也是獨木難支。」陳恆裝作好奇地試探道。

「當年召陵之盟,齊桓公威脅楚國屈完曰,以此眾戰,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屈完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的確,齊侯若是內修德政,懲處奸佞,對外綏靖諸侯,我就算躲在堅實的城邑里也會整日畏懼不已。但若是齊不務德,而以力爭,那我西魯也來者不拒。

我不敢自誇什麼方城為城,漢水為池,因為魯國已經與齊國共山河之險。齊軍繞開泰山西麓,便能到達鄆城、廩丘之北。而濟水、濮水、大野澤,若是齊侯徵召大河、海濱的船隊,想要攻入也不難……

但西魯每個國人,都是一把劍,西魯無牆,以兵戈為牆,西魯無池,以民心為池,君若以力,雖眾,我亦不懼也!」

這份自信和豪邁讓陳恆詫異之餘,竟還有些自愧形穢。

所以等到回齊國的路上,齊侯悶悶不樂地詢問他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事,陳恆毫不猶豫地說道:「與魯國並未達成盟誓,但好在雙方休戰了,但對趙無恤卻不能放鬆,若是不能將此子扼殺,則齊國威名不然不振,待他發展壯大,定為君上大患!」

也同樣是陳氏的大患!必須結成一個包圍網,將其剷除,若能不斷慫恿齊侯去與趙無恤火併,讓他們兩敗俱傷,則再好不過。

兩人儘管達成了不少經濟上的合作,但他們一掉頭,就能微笑著背叛對方……

這次會盟,齊侯沒有撿到一點便宜,正是悶悶不樂,聽陳恆如此一說,便又打起了精神來。

「魯國三卿已經對趙氏子忌憚非常了,寧可與齊和解也要設法將他驅逐出去,這邊且不著急,吾等最終的敵人還是晉國,沒了晉國庇護,趙無恤什麼都不是。和魯國講和,就相當於斷了晉人一臂,但想要早日反擊,齊國的手臂也要穩住,寡人正好有件事要交予你去辦!」

陳恆豎起耳朵,卻聽到了一個讓他透心涼的消息。

「衛國在去歲的戰爭里損失了濮南四邑的許多人口,而齊國卻從晉國處奪取了夷儀,汝回高唐去,讓陳卿將羔、媚、杏三邑轉交給衛國,算是齊國給他們的補償了。」

陳恆心裡嗡嗡作響,這是誰給君上出的主意,為何自己先前毫無察覺呢?這三邑,相當於割了陳氏控制的夷儀一小半,在拉攏衛國的同時,也削弱了陳氏……

國夏,一定是國夏的主意!趙無恤說的不錯,齊國一旦外患減少,齊侯就立刻對國內玩起了平衡的策略。

齊侯則還在喃喃自語,沒有注意到陳恆心裡的波濤洶湧。

「之所以送地給衛國,除了穩住他們外,還要敦促衛侯,儘快將從春日拖到今年秋天的姻親達成,宋衛若是親善,宋國加入晉盟的幾率便小多了,甚至能為齊國所用……」

……

至於趙無恤一行人,在會盟結束後則沿著汶水西南行。

汶水發源於泰山南麓,在山谷里盤旋反轉後,彙集泰山山脈、蒙山支脈諸水,自東向西南流入魯國西鄙,最後匯注入廣袤的大野澤。

它和洙水、泗水一樣,是魯境內最重要的河流之一,可惜北岸肥沃的汶陽之田大部分在齊國手中。

魯侯心思比較單純,夾谷之會是他第一次主持國政,本來興奮異常,孰料齊國人拿足了架子,誠意也堪憂,所以鬧出了不少失禮的事情。對趙無恤與之強勢對抗倒並無感覺有何不妥,甚至還覺得他維護了魯國的尊嚴,只是將那些倡優侏儒全部殺死,手段近乎殘忍了。

孔子對此不置可否,魯國的尊嚴他想要維護住,但對趙無恤也有頗多不滿,這不是卯足了勁一心想要破壞和談么?兩人回程時早沒了先前的其樂融融,相談甚歡,氣氛綳的很緊。這一來反倒讓子路,冉求等或與趙無恤交好,或為趙無恤之臣的弟子們忐忑不安。

趙孔之間的蜜月期已經結束,關係降至冰點,公室與私臣的利益不可調和。

同為私室的三桓則對趙無恤的所作所為更是頗有怨言,卻礙於威武雄壯的武卒不敢造次,甚至還擔心趙無恤在沿途對他們做出些不利的事情。於是一過梁父山,他們便欲分道揚鑣了。

季孫斯、叔孫州仇簇擁著魯侯往南方去了曲阜,只有孟孫何忌要繼續往郕邑去一趟,卻也不願意和趙無恤同路。

汶水河道因雨水而變寬,但仍然能行車馬,臨別前。孔子隔著淺淺的汶水,對趙無恤說道:「汶水湯湯,行人彭彭。就此一別,還望子泰好自為之。」

趙無恤裝作聽不出其中的警示和勸誡,說道:「小子一定為國守好邊邑,不讓齊寇越境侵魯。」

孔子也不再言,只是嘆了口氣,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倒是覺得,魯國的憂患不在齊國,而在蕭牆之內呢!」

他讓御者調轉車頭,去追趕大部隊,手裡卻緊緊握著玉佩,心裡想道:「想要讓君權稍振,最終在東方復興周禮,不解決魯國的蕭牆之禍,看來是行不通的!」

趙無恤目送他們離開,拉車的駟馬不太情願下水,河道中央的水直漫到馬腹,浸透了孔丘的鞋履,但在車夫的鞭打下還是爬上對岸。

一個聲音在背後訥訥地問道:「司寇,此番夾谷之會,是不是忤了夫子之意?」

冉求是對趙無恤表現得最為忠順的一個孔門弟子,為他訓練了大批西魯本地人為鴛鴦陣邑兵,現在又到須句做了邑司馬,執掌半師兵權。

但就算是他,也看出來孔子與趙無恤日益公開化的分歧了,故有此問。

「只是我與夫子之道和而不同而已。」趙無恤似乎是安慰冉求,又似乎是對自己說的,縱然他現在已經不相信這句話了。

他突然盯著冉求問道:「倘若有一日,夫子對我所施之政,所做之事不滿,要汝等毀棄盟誓,離開趙氏,子有你會如何抉擇?」

這問題太過尖銳,冉求一下就慌了。

……

「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為一邑主宰,為諸侯卿大夫治民,這就是他理想的極限,但在趙無恤的賞識下,居然已經實現了!

縱然主管的是軍務,但冉求卻也樂在其中,現在如果夫子突然要他結束這種權柄在手,受人尊敬的日子,卻拿不出足夠的理由的話,冉求是會猶豫很久的!

面對趙無恤的逼問,冉求知道這是必須表態的時候了,他咬著牙猶豫了半響,方才說道:「夫子對下臣有栽培之恩,司寇對下臣有知遇之恩,下臣都不敢違逆,但若只能擇其一而從之的話……」

他憋足了氣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叫天地君親師,這在西魯是連童子們都明白的道理。」

「民性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這是春秋之時精英分子們的認識,君主被排在父、師之後,僅僅有一個食士之恩。

然而到了趙無恤在年輕國人子弟中推廣「小學」時,在寫作禮科,讀作思想政治的課程上,夫子們教授的卻是「天地君親師」了!

連孔子都知道在魯國內樹立君權,統一號令後方便復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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