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竊國大盜 第486章 螳臂當車!

隨著靈姑旗的出現,齊侯和高張的遮羞布被一把扯下,齊國今天擺出的架勢彷彿成了笑柄:你說你一個戰敗者,在這擺花花架子,囂張如此有何用處?

雪原之戰的狼狽潰逃,凍徹骨髓的恐懼,還有那聲差點把他魂兒驚飛的怒吼,一一浮現眼前。

「趙氏孺子欺我太甚!」

果不其然,齊侯杵臼當場發飆,他將手裡迎客用的玉圭狠狠砸在車輿的銅構件上,頓時摔得四分五裂,彷彿齊魯之間脆弱的和平蕩然無存。

他勃然大怒之下,忘了長遠的考慮,忘了這些和談里隱含的陰謀,不顧諸位大夫勸解,竟然直接下令攻之。

「汝等休要攔我,寡人事先便想好了,順則請平,逆則劫盟,楚成王劫持宋襄公之事,孤亦可為之!趙氏子以為,寡人今日只帶了這區區一師的人來!?」

君侯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今日是也!

「唯唯!」

隨著齊侯震怒,卿大夫們只能苦著臉執行命令,寶貴的和平就這樣從手邊滑落,像是他們懷裡抱著作為迎客禮物的羔、鵝、雉失去了用處,四處亂跑。

齊侯大旗招展,會盟地點周圍的小山谷和丘陵間忽然湧出了更多齊人兵卒,個個手持利刃,夾谷頓時喧囂一片。

而統帥他們的,正是陳氏的世子陳恆!

齊國這邊並不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和平,加上陳氏父子的慫恿,怎麼可能沒有後手準備?

陳恆渾身甲胄,手持斧鉞,站在車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得到齊侯的信號後,他的戰車便從泰山岩岩的陰影里緩緩開出。他心裡只想開懷大笑,齊國和魯國的和談若是告吹,那齊國便依然會兩面對敵,對陳氏只有好處而無壞處。

他由衷地感謝趙無恤的所作所為,並且不介意今天以眾凌寡,將趙無恤殺死在混戰之中,為此,他可沒少帶善射者……

人的性命是如此脆弱,只需要在亂軍里輕輕一拉弓弦,伴隨著一朵血花濺起,一個心腹大患就能永遠閉上眼了!

……

靈姑旗出現的瞬間,孔子便後悔了。

禮之用,和為貴,齊人想要借勢壓制魯國不假,但趙無恤的針鋒相對卻實在是有些過火。

龍九旗、靈姑旗,連帶上被俘的齊國公子陽生,這是齊人去年戰敗的三大標誌,今天的和談本來是為了擯棄前嫌,恢複齊魯和平,但趙無恤卻公然亮出舊物。這是在公開打齊國人的臉,揭齊人戰敗的短了,他之所以來夾谷,恐怕不是為了和談,而是為了讓和談中道而阻的!

難怪當初派顏回去邀請時,趙小司寇會答應的那麼爽快。

但孔子卻又無法責難一臉無辜的趙無恤,因為正是魯國本身的疲弱,才不得不仰仗於他,方才也是自己應允,他才得以派出所謂的「儀仗隊」的。

誰想這裡面暗藏殺機。

也怪自己,一時間竟沒有認出那面屬於高氏的旗幟,虧自己還在高氏做過幾年家宰……

孔子知道高張此人雖然才幹不多,但貴在老成謀國,為人穩重,想必現在臉色雖不好看,但也會忍住衝動,以大局為重。

但齊侯……孔子看不透齊侯,他有時表現得很能隱忍,有時卻又會暴跳如雷,明君的才能和昏君的潛質同時存在,所以執政才會忽明忽暗,朝堂里奸佞與賢能並存……

結果,齊侯果然受不住激,侯旗一揮,大批齊人伏兵從山谷中衝出,惡狠狠地朝魯國的車隊逼近,魯人這邊頓時一片嘩然。

「齊人果然有伏兵!」

「這該如何是好!」

後方的魯侯慌了神,季孫斯則在車上急的直跺腳,飛快地派人過去齊人解釋……

但沒用的,如今齊魯雙方就像是一團被火點燃的絮,輕易無法吹滅了。

孔子的手緊緊扣在車輿的欄杆上,腦中飛快思索,但現在該如何應對,如何挽回今日之局?

先退出山谷?再派人解釋商議?等到齊侯氣消了,或許還能有轉機。

但偏偏有人想要火上澆油。

趙無恤的話在一旁響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今日齊國毫無誠意,那兵戎相見便是了!」

他早已披掛好了甲胄,此刻對著孔子抱歉一笑後,便下車上馬,縱馬向前。

趙氏的軍樂驟然一變,從穩重威儀,變為急促的鼓點和傳喚的號角聲,騎兵儀仗隊們陸續撤了回來,撤入整列迎戰的近千趙氏武卒中。

孔子寄予厚望的弟子冉求也身在其中,這位左司馬同樣抱歉地看了孔子一眼,便忙著調遣手下去了。

一場大戰眼看已經在所難免了。

「大宗伯,速速讓趙小司寇將兵卒撤回來!」這是有名無權的大司馬叔孫州仇帶著些許哭腔在一旁嘶吼。

「夫子,由請為趙氏卒右翼,何如?」

這是不嫌事大的子路在請命,他在陽關為司馬,平日沒少和齊人衝突,一直對錯過了雪原大戰耿耿於懷。今日趙無恤的強硬態度,反倒讓輕俠氣質未消的子路大為興奮,夾谷除了一千趙兵外,還有魯侯和三桓護衛一千,加上他的五百陽關虎賁,區區數千齊人何懼之有!

幾乎所有人都圍過來詢問,他們將孔子當成了主心骨,但孔子現在已經有些混亂了,是戰,是和?孰利,孰弊?

百念交集,在他心中爭鬥不已。

最後,卻是在成周問對時,老子的一句話浮現在心頭。

「仲尼,你我之道雖不同,但有一樣需牢牢記住,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無論如何,交兵總是最下乘的手段,周公威服天下,但長治久安,依然是靠著制定周禮!

若是和談破裂,那魯國又會捲入戰爭的深淵。

若是夾谷成為戰場,泰山一帶剛剛從陽虎苛政下解脫的民眾又將面對更可怕的惡虎:兵災!

無助的民眾,齊魯兩國哀鴻遍野的場景,他可不想看到,想要復興周禮,必須先消弭兵災才行。

是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孔丘將身邊的御者一把推開,粗壯有力的雙手拿過控制駟馬的八轡。

「回,由,隨我往兩軍之中走一趟,可乎?」

從方才的異變起,顏回一直靜靜地呆在孔子身邊,此時聞言,立刻毫不猶豫地登車,手持孔子的旌節。

子路原本一心請戰,乍聽此言微微一愣。

但他卻沒有問原因,沒有問為什麼,而是大笑著應諾,隨後持大盾,扶長劍站到了車右的位置上。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

就沖夫子這句話,別說是兩軍之間,哪怕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他也會緊隨夫子之後。

駿馬嘶鳴,車輪滾動,師徒三人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朝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兩軍陣間沖了過去……

……

齊人的前鋒是千餘萊夷人,他們打著旌旗,揮舞羽毛、彩繒,手持矛戟劍盾,擊鼓呼叫而到來。緊跟其後的是一排排齊人弓手,夷者,善射之人也,齊地有許多射箭的好手,在鄉射禮中被選拔入軍中為士,手持反曲複合弓,隨著準備拋射出殺人的利箭。

至於魯國人這邊,趙氏武卒是主力,一根根兩丈長矛豎起,矛尖閃著讓人膽怯的寒光,青銅刺蝟頂在前方,逼得齊人不敢靠近。重甲的武卒重合站立,補上了方陣的任何縫隙,劍盾敲擊出讓人心跳加速的節奏。

而手持弩機的臂張士已經瞄準了那些手舞足蹈的萊人裸露的皮膚,自信每一發都能收割走一個鮮活生命。

「贏了!」騎行在馬上,趙無恤望著對面氣勢洶洶的齊人露出了微笑。

非勝於戰,而是勝於謀。

雙方和談尚未開始,先來了一場儀仗大比拼,結果不言而喻,是齊國人輸了……然後輸家齊侯惱羞成怒,索性將以備不測的伏兵統統拉出,似乎是想和趙無恤來場火併。

想來也對,若是能將他在肉體上乾脆地消滅,又何苦玩什麼謀略和計策呢?

「杵臼啊杵臼,司馬穰苴白白服侍了你那麼多年,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的道理,看來你不懂……」

春秋之世,兵戎相見只是最後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若是能從伐謀伐交上達到自己的目的,會減少許多損失。

齊國最初的打算是伐交,通過與魯國和解,讓三桓將矛頭指向趙無恤,孤立他,扼殺他……

但自大的齊侯在執行這一計策的過程中,不知是不是被奸臣慫恿,反倒忘了初衷,沒有將身段稍微放低,而是打算壓服魯人。要是放在齊桓公時,這麼做無可厚非,可現如今,你齊國可是上一次戰爭的落敗者啊!姿態這麼高,讓魯國人會怎麼想?

於是趙無恤和張孟談的對策是伐謀,一個激將,便讓齊人原形畢露。

刀兵一起,和談便成了泡影。

至於他自己的安危,趙無恤並不擔心,一是他相信武卒的戰力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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