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竊國大盜 第485章 夾谷之會(上)

她有重疊的山勢,厚重的形體,蒼松巨石烘托著變化無常的雲煙,山尖離地三里半,最高處消失在冰冷的霧氣之中。

「泰山岩岩,魯邦所瞻,果然名不虛傳。」

第一次遙遙看到泰山雄姿的趙無恤不由發出了嗟嘆,放在整個中國看,它的海拔實屬平常。但擱在平坦丘陵遍布的齊魯,的確可以稱之為「仰之彌高」了,雄渾中兼有明麗,靜穆中透著神奇,不愧岱宗之稱,歷朝歷代封禪之地。

而夾谷正好位於泰山腳下,曲阜東北方兩百里處,臨淄西南二百五十里處。這是魯國和齊國的天然邊境,也是春秋以來魯人防止強鄰南侵的屏障。

清晨時分,趙無恤與孔子乘車穿過泰山投射下的陰影,進入夾谷。

趙無恤對身側騎行的幾名軍吏說道:「最初時,齊國的疆域是『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可現在,經過兩百年的擴張,齊人早已穿過天下奇險穆陵關,一路攻克了長勺等地,佔據了泰山北麓大量土地,但無數兵馬命喪於此,卻依然無法攻克峽谷。」

此刻,夾谷正沐浴在靜謐的晨光之中。

石砌工事在此起彼伏的峰巒間驟然縮小又驟然展開,綠野、藍天和只有光禿禿白色岩石的山尖驟然呈現。

峽谷在他們面前綿延,直至霧氣瀰漫的東北方,這乃是一個祥和恬靜的國度,四面受群山庇護,內中是肥沃的黑壤,狹窄而奔流急促的溪川,還有在陽光下明亮如鏡的水窪。

這兒,便是此次和談的地點了。

早在半月前,孔子便派人和齊國的使者會面,在此建築盟壇,排定席位,修起土台階三級,以便兩國之君相會。所以趙無恤遠遠便看見如同埃及金字塔般高大的盟壇,下方則是密密麻麻,旗鼓整齊的齊國人。

「止!」孔子抬起手讓眾人停下。

他停車按劍,遙望對面的嘉賓,估算了下他們的人數後嘆了口氣:「不下兩千餘人,一師之眾,俱有甲兵車乘。齊人果然來者不善,所幸子泰早有準備,左右二司馬帶兵同行,不然和談還未開始,吾等便要被齊人的軍勢壓倒了!」

孔子派弟子閔子騫過去交涉,問問齊人究竟意欲何為。

半響後,閔子騫乘著車回來了,對孔子說道:「夫子,是齊侯的儀仗,說是今日請國君觀兵。」

趙無恤冷笑:「觀兵?兩國和談,不興甲兵,齊侯此舉,是想要威嚇吾等罷!」

就在這時,對面的齊人卻先動了。

……

卻見齊侯雍容的大車位於中間,被穿著齊國兵卒團團護衛,旌旗招展,金鼓鍾罄在側,隨行的樂師看見魯國人過來就開始沒命地敲響,聲音響徹夾谷,以壯軍威。

隨著「歡迎」魯國人到來的鐘鼓鳴響,齊國的十乘戎車開動了,後方有百人軍陣緊隨其後。

只見車上的士大夫都穿著漆成火紅色的皮甲,像一團鮮紅的火焰;車下的兵卒則穿著白色的上裳下衣,打著白色的旗幟,帶著白羽毛製作的箭,遠看像一片白色的茅草花。

他們氣勢雄壯,彷彿想要直接衝殺過來,沖透魯人的隊伍……

看著朝這邊飛奔的齊兵,魯國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有膽小的已經想跳頭離開,避其鋒芒了,連魯侯和三桓在後面的車駕也有掉頭的趨勢。

「勿驚!」孔子身材高大,舉起的手後方能清楚看見,他如同一根擎天的樑柱,將齊人帶來的壓力擋在前方,穩住了眾人的情緒。

趙無恤也在約束後面的人道:「勿慌,師尚父以十乘百夫致師,於是殷卒倒戈,這是齊國的開國者太公望在牧野之戰的成名之作,齊國人在會盟時最愛仿照出來威嚇對手。」

果然,齊人氣勢洶洶地奔了一段距離後,在半里外停下了腳步,分為兩側站立,挑釁的目光盯著魯國這邊。

片刻後,齊國的小行人則徑自乘車過來,他面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欣賞著一些魯人臉上的忐忑神情。

「寡君先至,列下兵卒演練,特邀魯侯一同觀禮!」

魯國車隊一時沉默,所有人都清楚,齊侯邀請魯人去會盟台下會面,名為歡迎,實為下馬威!

一時間,魯國人這邊有些不知所措,就讓自己的國君從齊兵所夾的通道上過去?他們有點不敢,但若是不走,卻又顯得自己膽怯,這該如何是好?

齊人料定魯國人軟弱,所以擺出了一副強軍的架勢,他們雖然願意和談,贈送了足夠分量的禮物,然而就像孔子所說的那樣,誠意不足。齊人依然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的大邦,鄙夷魯國,一面要和好,一面卻想在任何方面都壓魯人一頭不可。

這是齊國兩百年來崛起稱霸,魯國兩百年來積貧積弱的慣性。

而沒有任何雄心,只知道守戶的三桓,則想順著這慣性,和魯侯一起過去服軟了。

「等等……」

……

孔子有些不甘心,他也在思索對策,今日的外交之權是他從三桓手裡強行要來的,一舉一動都關係到和談的成敗,乃至於魯國的利益。

趙無恤眯著眼孰視對面的齊人,突然說道:「我聽聞,三卿打算向齊人卑躬屈膝,割地、納幣也在所不惜,夫子認為如何?」

孔子看著趙無恤,卻不答,而是反問道:「子泰將欲如何?」

趙無恤道:「我聽過說一件弭兵時代的往事,第二次宋之盟時,季武子派人以襄公的名義對叔孫昭子說:『會盟時將我國比作和邾國、滕國小國一樣即可,那樣可以減少付出的貢獻。』」

孔子瞭然,介面道:「我知之,但就在宋之盟上,齊侯請求把邾國作為屬國,宋公請求把滕國作為屬國,晉、楚許之,故邾、滕地位驟降,都不得參與結盟。叔孫穆子便說:邾、滕,齊宋之私屬也;魯國則是東方之長,吾羞於與之相等同,於是就參與結盟。」

「夫子認為,叔孫穆子做的對么?」

「史書上記述這段事時,不記載叔孫穆子的族名,正是因為他違背了執政命令的緣故,於禮法上,自然是不對的……但其舉動使魯國不用受辱於諸侯,這一點,我則認為是對的,忤逆執政,這是失小禮,維護國威,則是守大禮。」

趙無恤道:「在對齊的戰爭里,魯國是獲勝一方,但夫子說民眾疲憊,急需和平,這一點小子能夠理解。但小子覺得,切不能像先前三位執政所說的,要無原則地對齊人讓步,尤其是這接洽之事,更不能輕易低頭!」

孔子看了他一眼:「此亦君之願,我之願也。」

當政者,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孔丘此次來,不是為三桓的利益,而是為了魯國的民眾,為了他忠於的君上之威,為了能匡複周禮!

若是與齊國的和談以魯國卑躬屈膝告終,作為第一次執掌外交之權的孔子和魯侯,威望必然大跌。

無恤戴上了自己的胄,野雉尾高高揚起:「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所幸我早有準備,小子今日願學叔孫穆子,不辱魯國之威!」

眾人皆膽寒,唯獨此子越發勇銳,這讓孔子眼皮直跳,沒想到最後還是得仰仗趙無恤,真是讓他無奈。

他連忙補充道:「若是能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則小司寇可以為國士矣。但切記不要做的太過分,不要讓兩國和談不歡而散!」

無恤笑道:「這是自然,小子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絕不擅動刀兵。」

他心裡卻暗暗想道:我不會主動發難,但要是齊侯受不了激先撕破了臉,那我可概不負責……

趙無恤一揮手中小旗,後方在兩翼護衛的四十名趙氏騎從立刻打馬上前,在魯國戎車前方擺開了四排整齊的陣列。

趙氏之騎,第一排儘是白馬,騎士穿素衣,如天邊的白雲涌動。

第二排儘是青駹馬,騎士穿青衣,像是濟水河的滾滾碧濤。

第三排儘是烏驪馬,全身俱黑,騎士披黑甲,像是提前降臨的濃鬱黑夜。

第四排儘是騂馬,騎士赤色披風飄飄,與馬兒火紅的鬃毛共舞,如同熾烈的火焰。

在騎從們嫻熟的操縱下,這四排肩膀等高的馬兒們邁步齊齊快走,朝齊人的車陣奔去,他們甲胄鮮明,個個神采奕奕,不卑不亢。

騎兵之後,還有一些趙無恤從西魯帶來的樂師,他們衣著鮮艷而不失莊重,手持鼓、角、簫(排簫)等樂器,乘於車上,一邊前進一邊奏樂,奏的是一首《兔罝》。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隨著軍樂響起,一股赫赫威儀頓時從魯人那被齊人一嚇,有些慌亂的隊伍里升起,引得後方眾人探頭不已,忐忑的情緒頓時穩定了下來。而對面等著看魯人出醜的齊人則面面相覷,感覺自己的打算落空了。

「這是……」先前這些騎從混雜,孔子還沒看出什麼,這會一瞧,才發覺大不一樣。

趙無恤神秘一笑:「無他,儀仗隊而已。」

……

用儀仗隊來顯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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