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竊國大盜 第357章 晉國那些事兒

十一月,魯國已是新年,但若將視角轉向太行以西,在「啟之以夏政,疆之以戎索」的晉國,因為使用的是夏曆,所以還停留在年尾。

魏氏主邑安邑城北,初雪降下後,地面一片潔白,廣闊的鹽池彷彿增大了無數倍。一支黑色的卒伍卻乘著雪停,在這寒冬之際在被冰凍得硬邦邦的塗道上趕路,像是一隊兵蟻爬行在白鹽表層。

打頭的駟馬戰車上旌旗招展,上面幾人都是趙無恤的老熟人,立於正中的正是魏氏的世子魏駒,他十七八歲年紀,身披火紅甲胄和軍綠色大氅,看上去英姿颯爽。

魏駒的御戎是著勁裝,肩甲上圍著短帔的射手呂行,站在車右位置的是披著厚重狐裘,準備走文士路線的令狐博,此一文一武,可謂是魏駒的左膀右臂,時隔一年,三人都成熟了不少。

魏駒看著這北國風光,忽然感慨道:「又是一年冬至日,這日子倒是有些特殊。」

呂行沒什麼心眼,便問道:「敢問如何特殊?」

魏駒道:「前年冬至時,出了大朝會的變故,當是時,我第一次得知趙氏還有一個名為無恤的賤庶子,隨後與之結識,最初覺得他不過中人之資。但事實證明我其實是看走了眼,去歲冬至時,他已經成為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讓整個晉國矚目。」

「孰料物極必反,事盈必虧,他因為誤殺了范嘉被驅逐出國。本以為會從此一蹶不振,誰料我一度有心招攬的張孟談卻毫不猶豫地跑出晉國,去投奔了此子,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些日子,傳來了趙無恤在魯國的那些作為,換了當年流亡的卿大夫士會、范鞅也不過如此,實在是讓我嘆服啊,也明白張子為何會如此選擇了……」

呂行面色嚴肅,微微頷首,據說趙無恤現如今手下人才濟濟,有兵卒數千,這樣的勢力放在河、濟之間,也是不容小視的了。

反倒是令狐博撇了撇嘴道:「世子不可自行菲薄,趙無恤在魯國做的越好,越是讓國內諸卿心存耿介,必會想方設法阻止他返晉成為趙氏世子,如今我魏氏雖然與趙氏關係良好,但在這件事情上卻絕不肯幫助趙鞅。這就意味著,趙無恤將長期遠離趙氏積蓄百年的強大實力,錯過許多機遇,反觀世子,輕而易舉便能拉起能與之比肩的兵卒來!」

三人目光看向了戰車之後,那黑色隊伍,正是百餘名從魏國各地邑卒中精挑細選出的精銳。他們穿著厚厚的黑色皮甲和防寒的毛料,操一石半之弓,負箭矢五十,至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

這些人若能在冬日裡跟著魏駒完成從新絳到安邑的遠行,要求在一個白天日行五十里,就算合格,將被選為魏駒親衛卒的一員。

魏駒頗有些得意地說道:「說的沒錯,趙無恤的再起看似驚人,但終究有短板。不過他也有許多值得吾等學習的地方,比方說在宋國的招募之制,比如說作為常備兵的武卒之制。可惜我只派人打聽到了其選拔之術,卻不知道具體的訓練法子,不過我魏氏從來就以知兵著稱,將這批精銳拉到安邑,招募些領邑青壯,用魏武子方陣訓練,三年之內,定能練出一支強軍來!」

「無論是知氏的阿瑤,還是趙氏的無恤,都是吾等中的翹楚,必須努力才能迎頭趕上,我也不願讓彼輩專美於前,這一卒若是能成軍,就叫魏武卒吧!」

如今晉齊爭霸正如火如荼,卻不關魏氏什麼事,他們在太行以東、以及大原、東陽少有領地,所以無法向中原、戎狄地區擴張,調兵時也會盡量搪塞。他們的興趣在大河以西的河西之地,充當著抗秦第一線。

魏駒心目中的「魏武卒」在三年內將達到千人規模,到時候放在大河以西,依然獨立的大荔戎,還有秦國,何愁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

……

韓氏的主邑原本是位於大河兩岸的韓邑,韓宣子獲得南陽州地後,將大本營遷移到了那兒。

但十年後,韓貞子又將主邑遷到了和趙氏交換得來的大縣平陽城,這個家族,對換地似乎上了癮。

冬至已過,在韓氏新核心平陽,韓氏父子正在進行一場對話,話題的中心同樣是在濮上攪風攪雨的趙無恤。

事關趙氏世子的歸屬,由不得韓氏不上心,一方面,現任家主韓不信的妹妹是趙鞅明媒正娶的少君,也就是正室夫人,生下嫡長子趙伯魯後死去。這幾年,韓不信的孫女韓姬又許給了伯魯,明歲開春後大婚在即。所以伯魯身上有明顯的韓氏印記,韓不信,還有他的兒子韓庚因為這層關係,對趙伯魯繼承趙氏自然是鼎力支持的。

但縱觀古今,趙宣子之立、趙景子之立、趙鞅之立的往事,說明趙氏一向有唯賢是立的習慣,嫡長子並不意味著一定能繼承家業。如今,趙鞅也遲遲沒立世子,趙無恤這個默默無聞的賤庶子強勢崛起,更讓伯魯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幸那趙無恤因為一系列變故,在范氏喪子之痛的壓力下被國君簽署命令,逐出了晉國!這讓韓不信鬆了一口氣,就寬恕無恤之事,他面對趙鞅的求助,也是極盡敷衍了事。

但它終究是件繞不過去的事。

得知趙無恤成為魯國小司寇,得封三邑的消息後,韓庚倒吸了一口涼氣:「三邑?六萬口數?數千兵卒?我韓氏在韓獻子之前,也不過如此而已,此子果然極有才幹,在哪兒都能做出讓人吃驚的事來,如同黑夜裡的明燭火,若他還在國內,伯魯恐怕不敵。」

年近六旬的韓不信卻想的更多。

他對兒子說道:「韓氏是曲沃武公一系的姬姓公族,如今卻、欒、羊舌、祁等公族都已經敗亡;剩餘的魏、知、中行雖然是姬姓,但與我親屬已遠,也不值得依靠。俗言道,雖有兄弟,不如良朋,在我看來,這些所謂的同族中人還不如趙氏可親!」

「從趙成子開始,趙、韓兩家有六代人的友誼,相互間多次扶持,才能走到今天,切不可因為一點小事而生分翻臉。國政上的事情,吾等還是要站在趙孟身邊,才能免遭范、中行和知氏欺壓。但那趙無恤,卻已經成了趙、韓兩家的一個心結,必須想辦法解開才行。」

「應當如何解開?趙孟遲遲不立世子,看那樣子,頗有等趙無恤歸來的架勢,若是如此,伯魯之位危矣。」韓庚憂心忡忡。

「趙無恤想要歸來何其難也,但我倒是有一個兩全的主意。」

「敢問父親的打算。」

「俗言道,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開枝散葉本是諸侯卿大夫,乃至於士庶人的常態,就說我晉國,當一個卿族出現兩名有才華的子弟時,一般會分為兩家,一家是大宗,另一家是側室,或者說小宗,比如韓氏與箕氏,荀、中行與知三氏……」

「趙無恤不是在魯國做的極好么?又是有封地,又是有功勞,為父莫不如去勸說趙孟,讓他將此子獨立為側室。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命之為甄、廩丘、鄆皆可,那樣一來,不僅可以讓趙無恤在國外擴大趙氏的聲望和血脈,又能讓伯魯順利成為世子,執掌家業……」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從虒祁宮中得到消息,國君似乎也有這種打算……」

韓庚聽得雙眼一亮,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有效。父子兩人商量了片刻,便決定先由韓不信出面,抽時間試探一下趙鞅,而在虒祁宮中宿衛的孫子韓虎則去試探國君。

不過就在當日,卻有人報知氏的世子知申親自登門,還送上了一封請帖……

……

十一月將盡,位於新絳城外的知氏小邑處,一場冠禮正在進行中。

殿前巨大的石鋪平台顯示出知氏宗廟莊嚴肅穆的氣氛,加冠專用的堂在廟外已經立好,整套的編鐘陳列於此。編鐘上鑄夔龍夔鳳紋,鈕作兩隻帶角張翅的飛虎,銜梁對峙。樂師們早已就位,在將冠者從完成了告廟儀式,在父親知申引領下邁步走出時,敲起了鍾樂伴奏。

冠堂位於家廟之外,坐北朝南,堂前有東、西二階,東階供主人上下堂專用,所以稱為主階,或阼(zuo)階;西階供來賓上下堂,所以稱為賓階。

韓不信在這次冠禮中被邀請作為禮賓,在從西階登台時,環顧四周,他感覺到了一絲似曾相識……

那便是去歲六卿齊聚的趙無恤冠禮。

可惜當時禮台上的三個主角,賓客范鞅已經病死,副賓樂祁在羊腸道遇刺身亡,冠者趙無恤去了魯國發展,歸途遙遙無期……

放眼今日,受邀的賓客們已經到來,晉侯因為與知氏關係親密,所以依然派了太史墨來記述這一切。

但六卿卻不齊全:趙鞅、魏侈有事在外邑,不能趕來,范吉射以范鞅喪期為名推脫了。

知氏一向親昵國君,與其他幾卿關係不遠不近,面對這位執政的屈尊邀請,韓氏和中行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尤其讓韓不信有些詫異的是,一向與知伯有些不對付的中行寅竟然被邀請為禮讚的副手,在旁協助韓不信為同族小輩加冠。

雖然他一臉不耐,但這似乎預示著不一樣的政治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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