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214章 如霹靂弦驚(上)

鼓聲停了,中行黑肱不可思議地看著前方,就在方才,自家的徒卒終於撞破了牆垣,一擁而入。

他本來滿心歡喜地準備迎接勝利,然而,因為牆垣內鄉卒殊死抵擋,進攻者的衝勁一泄,攻勢弱了下來。不過片刻之後,便被趕了出來,有幾個渾身沾血的甲士甚至轉身往後邊奔逃。

這對中行黑肱的打擊無比巨大,本以為簡單無比的小邑攻防,卻讓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還未接戰,就被弓矢射死了一百五十,蛾附攀牆時死了一百,方才短短几息時間裡,又交代了一百。

那牆垣之內,究竟埋伏了一支怎樣的強兵?

至此,他手下的能戰之士,只剩下六百了,還要戰么?

「戰!」卻是被連續的失利激怒得有些癲狂的范嘉怒吼了起來。

范嘉為中行黑肱鼓勁道:「中行子,牆垣已開,此時正該猛攻,族兵若不能死戰,則此戰休矣。」

中行黑肱也咬了咬牙,此戰是他和范嘉一起全力申請的,本以為必勝,還可以借盜寇之名報復一下趙無恤,若是輸了,以後顏面何存?

「善,這邊留一個兩的人手,其餘人等,全部過去監陣。」

在得令後,范氏和中行氏的軍吏們便毫不留情,連殺了兩個後退的家兵,把他們的頭顱砍下,刺在矛上,高高舉起,厲聲喝道:「君子令,弗用命者,後退不前者,將戮於社,全家徙為城耐!」

後退必死,還會連累家眷,兩家的徒卒們沒有退路,只有奮勇向前。

但這一回,中行黑肱吸取了教訓,也不敢再冒然沖入了,他讓幾位經驗豐富的卒長上前指揮。

范氏的弓手們箭矢即將耗盡,但還是在零零散散地拋射,壓制邑內。

而范、中行的卒長在詢問了裡面的情形後,便抓緊時間組織兵卒,重新列陣。那些失去建制的凌亂散兵也被組織起來,扛起了撞樁,或是用飛爪拋到了牆垣上,一群人開始拉拽。

「將牆全部推倒,才有我方施展的餘地,才能發揮人數的優勢!」

等中行黑肱意識到這一點時,范、中行的徒卒們已經傷亡近四成,處於崩潰邊緣。只是在重賞的誘惑和嚴懲的威脅下,還在努力堅持,他們得到了卒長的鞭策,看著周圍人多勢眾的同袍,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

對呀,方才是吃了不知道裡面情形的虧,被人守牆而待,以多打少了。但這次不一樣,中行氏之兵的方陣名冠晉國,尤其在山地作戰時最有優勢。

他們組成了中行穆子和魏獻子首先使用的「五陣」,其中最前邊的一個百人橫陣名為「前拒」,後方本體則是四個方陣,按前鋒、後衛、左翼、右翼配製。

一旦此陣壓上,和對面硬碰硬,看誰打得過誰!

放眼晉國,魏卒步戰無敵,而中行氏之卒,則是在山地作戰無敵!

然而,當半刻之後,牆垣終於整片倒下時,列陣以待的范、中行氏徒卒邁步向前,在塵土散盡後,卻看見了這樣的場景。

……

趙無恤戴著銅護臂的手高高舉了起來,掌心裡拿著劇烈動作時脫落的胄頂羽纓。

夜風,正從南往北嗚嗚吹著,紅色的野雞尾毛在不斷朝北低伏。

也正是趙無恤的兵卒正面對外的方向。

他面前是一片狼藉,從戰鬥開始到現在,單單成鄉後門處,也付出了將百餘人的慘重傷亡。雖然主要是裝備不精,挨了箭雨激射的國、野民眾。

望樓塌了一個,其餘兩個也搖搖欲墜,殘缺的牆垣外,敵人在列陣,腳步沙沙,越來越整齊。他們打算做什麼,趙無恤自然清楚,卻沒辦法阻止。

一旦敵人準備妥當,拿出晉軍「好整以暇」的常態來,還有半卒弓手輔助,自己這殘餘的三百人,便將在對抗中,處於絕對的劣勢。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趙無恤決定試一試那個腦洞大開想出的法子,若是不成,便只能硬碰硬的搏命了。

他讓眾人迅速搜尋未死者,統統扶到後面的民居去,遠離交戰地點。

邢敖也被找到了,望台為了穩定和容易攀爬,架構得層層疊疊。他在撞牆的巨大震動中跌到了樓梯上,被一塊木板壓著,肺腑受了傷,臉色蒼白,但暫無性命之虞,被迅速送去鄉寺搶救。

同時,趙無恤還命令以井為首的輜重兩,和國野民眾們,把早已準備好的大袋大袋麥粉,堆疊到了前門的各個缺口處。

彷彿真的是天也助之,此時南風重新開始吹拂,讓趙無恤心中大喜。若非情景不對,他都想要停下來鼓瑟唱一首「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了。

「割開葛布袋,將麥粉全部倒空,潑灑到牆角!」

眾人面面相覷,對君子不帶著他們衝出去抵禦殘敵,卻做此看似無用之舉十分不解。卻也沒人多問,在過去一年裡,成鄉已經習慣了君子的奇思妙想,反正每一次,都能給國野民眾創造奇蹟和利益。

在成巫的刻意宣傳下,他們相信,君子就是聖賢,還有鬼神庇護,能「智者思之於未萌」,見人之所未見。

井一直忠於職守,在趙無恤的吩咐下跑東跑西。

和井一直處於敵對狀態的田賁,今夜立下了護駕大功,還完成了十人斬,戰後肯定要被君子提拔。所以輜重兵們讓井也不要落於下風,來向君子請戰,好立功恢複兩司馬之職。

但井卻拒絕了。

「君子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不能超越本職。」

此時的他,正滿頭大汗地搬運著麥粉,將其扛起、放下,堆在缺口處,再用劍劃開。

這些東西要用來阻擋敵人?似乎沒什麼用,何況麥粉極其金貴,這數十袋擱在這裡,簡直是在用肉來打惡犬一般。

劍刃一一划開了葛布袋子,裡面細若粘土的淡黃色麥粉悉悉索索地流了出來,灑滿了地面,潑滿了牆角。

「眾人後退,至二十步……不,三十步外集結,國人、野人,離得要更遠一些!」

穆夏盯著牆後的敵人,他隔著幕面,瓮聲瓮氣地請命道:「下臣願死守此處!」

趙無恤卻用弓敲了他一下道:「糊塗!速速隨我後退,本君子自有辦法退敵!」

所以,當范、中行氏的徒卒將左邊的數十步牆垣全部衝垮拉坍後,卻發現裡面居然一片空蕩。待塵埃散盡後,才發現敵人都遠遠地停在三十步外嚴陣以待,隊列倒是頗為整齊。

「前行!」對方沒有逼過來阻攔,這是個好機會,兩家的軍吏連忙驅趕眾人邁入牆垣。

第一個方陣「前拒」的兵卒們剛走進這裡,就覺得周圍很不對勁:腳下鋪了一層細膩的淡黃色粉末,像是下了場雪一般。

「這是……麥粉?」成鄉麥粉的名聲,已經傳遍了整個晉國,據說此物為趙氏創造了無數的財富,兵卒們若有富餘,也有幸嘗過粉食。

「絳市內,一斗麥粉,可以換一石粟米……」

於是,部分家境貧寒的徒卒開始偷偷彎腰拾起麥粉,塞進腰帶或袖口,甚至扔了一把進嘴裡咀嚼,任軍吏呵斥也停不下來。

其實軍吏們也疑惑不已:「趙氏子這是作甚,資敵么?還是想用這些麥粉來賄賂吾等,讓吾等陣型散亂?」

范氏的百人在後,中行的五陣在前,已經湧進來了「前拒」和「前鋒」二百餘人。

在掃過成鄉的南風吹拂下,遍地都是的麥粉被卷了一部分,在他們和牆垣、望樓、門洞間充斥著,飄灑著。最後揚到了眾人的身上,眉毛髮髻頓時染了一層淡黃色,不少人誤吸入口中,嗆得咳嗽起來,一些人還被眯了眼睛。

「原來是這個用途!想阻礙吾等視線?」范氏的軍吏掩著嘴,覺得很好笑,剛要指揮眾人前行,卻見對面的人堆里,一位著黑色髹(xiu)漆皮甲的君子,舉著一把弓,瞄準了這邊。

正是趙無恤,他手裡的箭,是裹了動物膏油的特製「煙矢火箭」,方才一個慌慌張張的范氏弓手沒有點燃就射了進來,卻被無恤就地取材,撿來用了。

「火。」無恤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個字。

井應聲湊了過來,手裡是一五尺長的竹節火把。

趙無恤點燃了火箭,搭上了弓弦,瞄準對面,隨後又發出了一個令人困惑的命令。

「都趴下!」

身前身後的成鄉兵卒都緊張無比,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但一個個還是迅速照做了。這讓對面橫陣縱深越來越厚的范、中行徒卒好笑不已。

「他們怎麼四體投地了,莫不是在投降討饒?」

與此同時,南風越吹越猛,地面上的麥粉已經全部席捲起來,彷彿汾水河畔的柳絮紛飛,又若臘月時飄飄洒洒的綿綿細雪,最後紛紛灌進了空間較為密閉的殘樓、門洞。

有數十名中行氏兵卒為了給後邊來的人騰出空間,鑽到了裡邊,他們全部被籠罩在密集的麥粉旋風之中,但除了能迷一下眼睛外,似乎沒有任何威脅。

而趙無恤思量的是:那個位置,空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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