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很深的夜,靜得連輕淺的呼吸都顯得清晰無比。

簡諾綣縮在床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被,微蹙著秀眉的她睡得極不安穩,頻頻翻騰著纖細瘦弱的身子,時不時發出微弱的囈語之聲。

倚靠在床邊休息的郜馳本就沒有睡著,疲憊一覽無遺地展露在俊顏之上。覺察到她的異樣,他俯下身,借著透過窗子投射進來的月光,深邃眼眸一瞬不離地凝視著睡夢中的女人,修長乾淨的手指愛憐地擦過她滑嫩的臉頰,輕柔細緻地撫摸,從眉眼長睫緩緩移至輕抿的櫻唇,如視珍寶。

似是感應到身旁的溫暖源於何人,簡諾漸漸舒展了眉心,自然而然地向他懷裡偎過來,貓兒般枕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郜馳長臂一伸,將她柔若無骨的身體納入懷內。良久之後,他嘆息著合上了眼。

挨了幾日,他們都累了。不止心力交猝,體力俱已透支得太多,太多。

無邊的黑暗悄無聲息地擴散,流動著寂夜特有的氣息,將房內相擁而眠的男女籠罩其中。

夜,更深了。

次日清晨,熟睡的郜馳被疑似玻璃碎裂的聲響驚醒。

「小諾?」他翻身坐起,掀開半搭在腰際的被子,步伐凌亂地衝進浴室。

不期然地,眼前再次出現多日來不斷重複上演的景象。

朦朧水霧裡,簡諾的小手緊攥成拳,飽滿的的額頭無力而倔強地抵在冰冷的白瓷壁上,任頭頂上方的花灑撒下連綿水滴,烏黑的長髮已然全部浸濕,凌亂地貼在臉側。牆上破碎的鏡子中映出她毫無血色的臉,凈瓷般慘白而憔悴。

「……小諾」焦灼的目光落在她腕間的一點鮮紅,心裡划過鈍痛。

急步走過去伸手關上花灑,溫柔有力地把瑟瑟發抖的簡諾擁進懷裡,低沉的嗓音透溢出濃濃心疼:「我送你去醫院。」再這樣下次她可能真的會死,他怕了。正如醫生所擔心的,郜馳終究是會因為心疼而先妥協。

簡諾的呼吸因極力剋制顯得有些紊亂,片刻後抬起凝聚淚光的黑瞳,望進他濃情疼惜的眸底,晶瑩的淚一顆顆迸濺下來,顫抖的聲音力竭平穩:「你答應過的。我可以捱過去。」然後她揚起唇角,勾起鼓勵的微笑,清冽如百合綻放。

直視她凄愴茫然的眼,郜馳的心瞬間被剜出無數血洞,潮濕冰冷的液體不斷湧出來,蔓延滲透了整個胸膛,微仰著頭,強壓下奪眶而出的淚意,抬手將她小小的後腦狠狠壓在左胸,啞聲道:「小諾,答應我,無論多難,都不可以放棄。」

胸臆間莫名升騰起一股懼意,似是眼眸睜合之間她便會消失不見,從不曾有過的恐慌鋪天蓋地襲卷而來,砸得他的心撕裂般疼起來。

當淚順著下巴劃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地碎成點點亮光,簡諾緩緩鬆開緊握的小拳頭,伸出纖臂回抱住他結實的腰身,將臉深埋進他懷裡,試圖掩去低低的哭泣之聲。

空氣一片死寂,惟有耳畔回蕩著悲哀沉痛的哭聲。

更緊地抱住她削瘦不堪的身子,漆黑的雙眸氤氳模糊,郜馳的淚,終於滾落而下。

簡諾的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心臟不規律地快速跳躍著,蝕心的磨咬令她痛不欲生,身體里似是有無數螞蟻啃咬吸吮著她的血肉,難捺的折磨已不是一個緊密的擁抱能夠控制得住,她死死抓住他的襯衫,牙齒不受控制地迅速合起來,不顧一切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身體的疼痛如何抵得過深心處抑制不住的抽痛,郜馳側過頭,任由她咬上已被咬傷的肩膀,擁抱的力度絲毫不減。

血腥的味道在口中和鼻腔中徘徊,終於換回簡諾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她發瘋般掙紮起來,力氣之大令他險些摟抱不住。

「……出去,求你出去……」簡諾揮舞著手臂無力地捶打著他的身體,不想此刻的狼狽難堪被他看見,她開始最為慘烈的掙扎,撕扯間,兩個人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撞向牆壁。儘管如此,郜馳依然沒有放手,始終將她護在懷裡。

所有的堅韌,所有的倔強,在毒癮面前緲小得猶如一粒微塵,簡諾的意識愈漸混沌,逐漸辯認不出眼前的人,她崩潰般喊叫著,凄慘的叫聲划過寂靜的清晨,聽在耳里極為驚懼。

「小諾!」修長的手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郜馳低吼著試圖喚回她的理智,然而卻是無濟於事。

簡諾已不復清醒,她用盡渾身力氣發瘋般甩開他的鉗制,緊閉著雙眸慘叫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劇痛令原本嬌柔的面容變得扭曲,水霧瀰漫的眸光渙散之中透出絲絲絕望,她踉蹌著跪倒在地,劈手揮落旁側的浴具,水晶器皿應聲碎裂在地,而她失去平衡的身體也跟著栽倒下去。

痛苦尖銳的撕喊扯裂了郜馳的心,目光觸及滿室的狼籍,胸口有如被鋒利的箭直椎進去,他衝過去抱住簡諾抽搐的身體,不顧手肘處被玻璃劃傷的疼痛,扭開花灑讓冰涼的液體自頭頂上方傾瀉下來,直直澆在彼此緊貼在一起的身體上,隨即狠狠吻上她的唇,將凄慘的哭喊含進嘴裡。

為避免她咬傷自己,郜馳沒有半點猶豫地撬開她緊閉的牙關,在她唇齒間吻得激烈而纏綿,試圖緩解她五臟六腑的翻滾。

那熟悉而溫暖的懷抱,那自頭頂上傾瀉而下的冷意,猶如冰火兩重天,急速衝擊著簡諾潰不成軍的意識,直到被至痛的親吻耗光最後一絲體力,掙扎的力道漸漸小了。終於,簡諾虛脫般頹然倒在男人懷裡,垂下的雙睫掩去了滿目的驚懼與凄然,惟有心底沸騰的淚肆意沖刷著漫無邊際的痛楚。

薄唇長久地印在她額際,郜馳崩緊的心弦在清晨的霧靄之中一寸寸斷裂。

一年後,元毅被判死刑。

行刑當天,他要求見郜馳。

一個小時後,郜馳在他對面坐下,「我的底線是給你選塊風水好的墓地。」

元毅笑,恍惚悲哀的那種,然後他問:「她好嗎?」

郜馳不答反問獄警,「可以給他抽支煙嗎?」

獄警點頭,郜馳給元毅點上,遞到他嘴邊。

元毅的手腳都被束縛著,他只能叼著煙說謝謝。

「我低估了袁淺析,高估了你,我以為有你的保護她必然受不到傷害,卻沒想到令她染上毒癮。」元毅的神色異常平靜,他抽口兩口煙,又說:「用了幾年時間我終於想通,我媽先是恨他強求了她,再恨郜家因門第之見拒絕她過門,最恨那個男人拋棄了懷有身孕的她。」抬眼看著郜馳,元毅說:「只是兄弟而已,你爸為什麼那麼反對我媽進門,如果他不反對,如果他成全了,我媽不會負氣嫁給別人,更不會讓我報仇。」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寂,郜馳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不是二叔的兒子!」

嘴裡的煙掉在手背上,元毅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問:「你說什麼?」

在元毅的瞪視中郜馳說:「二叔二十歲那年遇到一場車禍,失去了生育能力。」

當年,元毅母親元琳與郜馳二叔郜遠達相戀,當知道心愛的女人懷孕後,郜遠達同哥哥商量要迎娶元琳過門,卻沒想到得到哥哥的極力反對。兄弟二人大吵之後,郜遠達終於知道自己已在車禍中失去了生育能力,想到愛人的背叛,他給了元琳一耳光,宣布一刀兩斷。

元琳至死都不知道兒子元毅是在她最頹廢最絕望時提出娶她的丈夫在她醉酒時強暴了她而來,她恨了郜遠達一輩子,臨終時告訴元毅:「郜家欠我的,你替我拿回來。」

元琳過世後,元毅便出國了,回來後進入竹海,成為郜父最得力的助手。

元毅當然不知道郜遠達無法生育的秘密,在得到郜家兄弟信任時,他在郜馳父親生病時為他輸血,血型的吻合令郜父在知道他是元琳兒子時產生了疑慮,聯想到弟弟莫名其妙令弟妹懷孕時醫生說「奇蹟」的話,他開始悔恨當年錯怪了元琳,毀了弟弟和她一輩子的幸福。愧疚之下,他在病中改立遺囑,將郜家的財產全部給了他。

郜遠達非常清楚妻子的懷孕是因為她在外面胡來的結果,當知道哥哥的決定後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DNA鑒定,拿著檢驗報告,他要求哥哥將遺囑改回來。

元毅並不知道他們對話的全部內容,只聽到郜遠達說:「我沒有兒子,郜馳才是郜家財產的唯一繼承人。」見到郜父嘆息著點頭,他震怒了。

為免遺囑被改回來,他暗中安排,讓出國旅行的郜家夫婦沒能再回來,而郜遠達之後因心臟病突發而去世。

一直以來元毅都不曾後悔自己做過的一切,直到郜馳說出在法庭上絕口不提的秘密,他終究是後悔了,然而,一切都晚了。

閉上眼的時候元毅不禁想,之所以攔不住郜馳尋找證據,或許是母親泉下有知吧。而事實卻是,他親生父親背負不了內心的譴責,將當年的一切以信函的方式告知給郜馳,以至郜馳明知袁淺析使計讓他回美國,他還是去了,只為尋找元毅父親信中所提到的幾年前與元毅聯繫過的一名殺手的蹤跡。

一個月後,被袁啟成帶回國的袁淺析站在法庭上,對於收買醫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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