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誰的救贖

簡諾的視力沒能在預期時間內恢複,直到第五天眼晴上依然包裹著白色的藥用紗布。包括郜馳在內的所有人都憂心如焚。然而相比第一天的慌亂,簡諾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沒有問一句什麼時候可以拆除紗布,像是如果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裡她也可以接受一樣。

除了知情的郜馳,駱羿恆最先發現了簡諾的異樣。午後暖暖的陽光映在他深遂的眼裡,凝視的目光依舊那麼溫柔,只不過帶著不為人知的傷感,看著萎糜地坐在長椅中出神的女孩,駱羿恆覺得胸口處的某一角塌陷了下去。

此時外界的一切對簡諾來說很是模糊,陽光投射在身上,舒緩的感覺似是安撫了心中的刺痛,紗布下的雙眸輕輕閉著,簡諾有種將自己隔絕在世界一隅的錯覺,猶如世界上那些傷神累心的愛與恨故事,再與她無絲毫關係。

此時沉默的簡諾,令人發自內心想要憐惜疼愛。駱羿恆驚覺,女孩子的美麗源自於她不同於常人的沉靜。安靜了很久,他收斂了表情,柔聲詢問:「冷不冷?要不要回去?」自從她醒過來,他每天下午都會到醫院來,有時和葉優里一起,有時是和步溫柔,或在病房裡靜靜坐一會兒,或陪她到外面曬太陽,然後在郜馳來之前離開。

簡諾茫然了一瞬,隨即綻放一抹毫無破綻的笑容:「你先回去吧,師兄,明天不是有案子要上庭嗎?我再坐坐,等會兒小姨會來。」意識回歸現實,她的頭隱隱疼起來。

她努力微笑的樣子讓人心疼,駱羿恆站起身,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片刻,他才斟酌著開口:「你怎麼了?小姨說這兩天你又沒怎麼吃東西,是不是胃還不舒服?」

何止是沒怎麼吃,簡諾根本就是吃什麼吐什麼,只是她沒讓他們知道。醫生給她做過檢查,說是她本來就有胃病,而昏迷的幾天沒能正常進食有向胃潰瘍發展的驅向,加之醒來後情緒抑鬱,導致腸胃功能非常差,需細心調理才會慢慢恢複。

簡諾的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可是笑容溫暖,她輕聲說:「沒有,感覺好多了。中午的時候不是還喝了滿滿一碗湯嗎。」 她的憔悴盡數落入他眼裡,而他的擔憂此刻她亦能體會。

駱羿恆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體貼地為她拉高了衣領,然後問:「和他吵架了?」如果換作以前他無論如何不會問出口的,可是當向郜馳揮出拳頭那一刻開始,愛她的心似乎再無從掩飾,他終於有種要將她納入羽翼的衝動,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簡單到謙卑,僅僅是怕心儀的女孩受到傷害,只是希望她好好的。

簡諾聞言一愣,心痛的感覺再次襲來,她怔怔地抬手撫住胸口,喃喃地說:「沒有。」吵什麼呢?沒什麼好吵。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後,簡諾找不到立場去吵。深夜她睡不著,失眠的時候驚覺在她自己心裡都無法為現在他們幾人之間複雜的關係找到一個立足的平衡點。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於是,她變得沉默了,就連郜馳陪她時,她也無話可說。

郜馳自然也感覺到了她的轉變,他儘可能對她好,哪怕她的手活動自如,他依然親自喂她吃飯,可好像他越是這樣,簡諾越難過。晚上聽到她輕輕翻身的聲音,他的心難受得不行。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郜馳終於不再每時每刻出現在她面前,只是晚上才過來陪護。似乎是想通過縮短獨處時間的方法,試圖減輕她心尖的疼痛。

「小諾,別委屈自己。」 駱羿恆到底還是說出了口,聲音低緩而富有磁性。從來不輕易叫她的名字,此時輕輕叫出口,彷彿是想打破某種關係的前兆。

如果簡諾看得見,一定會在駱羿恆那雙疼痛得也能讓人疼痛的眼晴的注視下而屈服,他眸底流露出的哀傷和滄桑,任何一個女人都承受不住,任何一個!!!

他關心的話語令簡諾的心痛得無法自抑,淚意上涌至眼底,一點點蔓延到眼眶,剋制地沒讓淚落下來,她抬手朝他所站的地方伸過去,然後任由他握住,哽咽著說:「師兄,我從來沒有那麼強烈的希望一個人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否則簡諾會很不安。」他的深情她無以回報,只盼他早日遇到開啟心門之人,相守到老。除了祝福,她什麼都給不了。

駱羿恆眼底的悲傷被簡諾虔誠的期許點燃,沿著凝視的視線瀰漫擴散,充斥在四周,讓緩緩流動的空氣里有了潮濕的眼淚的溫度。

郜馳立於遠處,看著駱羿恆站在簡諾身側,看著他握住她的手,良久良久。

晚飯的時候簡諾的胃口依然很差,聞到湯的味道就想吐。簡正明心疼女兒,摸著她的頭髮好半天說不出話,等到她的臉色恢複了些,他才又盛了一勺:「小諾,再試著吃一點,只靠輸液終究對身體不好。」

簡諾是真的吃不下,正想著如何委婉地拒絕才能不令父親擔心,病房的門被人推開,她聽到郜馳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我來。」

見到郜馳,簡正明的心情極其複雜,轉頭對簡諾說:「我去看看你媽。」話語間已經站起了身,與郜馳的視線有一瞬的交錯,然後各自平靜地轉開。

簡諾敏感地覺察到兩個男人之間不同尋常的冷漠,但她看不到他們的表情,無法作出理智的判斷,她下意識蹙緊了眉心,神情若有所思,某些原本不該有的念頭再次萌生出來。

郜馳打開保溫瓶將粥盛出來,舀了一勺吹涼後遞到簡諾嘴邊:「是粥,沒有加任何東西,不會膩,多少吃一點。」知道她胃口不好,他特意熬了白粥。

他的語氣很輕柔,簡諾聽得心中一酸,倔強地偏過頭不肯張嘴,像是小孩子負氣一般。對她,郜馳是極有耐性的,壓下心中的澀意,他柔聲哄她:「聽話。」

簡諾的心一陣尖銳的疼,感覺到他的手始終抬著,她轉過頭來,微微張開了嘴。郜馳淡淡笑了,整個人在暈黃的燈光中顯得溫和而溫柔,在她嚼了幾口後,又適時盛上一勺遞過來。從未照顧過人的男人,面對深愛的女孩,一切做得再自然不過,周到細心,無微不至。

等簡諾吃完,郜馳坐到床邊執起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柔軟又略顯冰涼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嘴像是有了意識一般,低低地說:「小諾,別放棄我。」

駱羿恆握她手的那一幕定格在心底,簡諾的反常讓郜馳心慌而畏懼。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在讓她等了四年之後居然還要求她在他已有了未婚妻的情況下繼續等下去,他更知道心愛的女孩是個有情感潔癖的人,她潛意識裡開始抗拒他,甚至有意無意拒絕他的碰觸,從來沒有被冷落過的男人因為簡諾似有若無的疏遠而無措,他忽然很怕她有放棄的念頭。那麼執拗的女孩,一旦放手或許比誰都絕決。

簡諾的手僵了一瞬,隨後緩緩移動,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一點一點地撫摸過他英俊的面孔,像是以手代眼細細的看他,那麼溫柔。

在這一刻之前,郜馳從來不知道被心愛的女孩專註「看」的時候心會變得如此柔軟而濕潤,親了親落在唇邊的小手,他嗓音低啞地說:「小諾,對不起。」如果說他郜馳對不起誰,那麼就只有眼前的她了。

簡諾沒有哭,沉默了一瞬後抬起皓腕摟住他脖子,仰起臉,輕輕地吻上他的唇。有一滴濕鹹的液體滑出郜馳的眼角,他傾身摟過她將她抱進懷裡,溫柔地回吻。這是一記纏綿而又傷感的吻,他們吻得異常虔誠,然而也讓彼此產生某種近似於悲壯的感覺。

當郜馳終於滑開簡諾的唇,異常輕柔的親了親她裹著紗布的眼晴,輕聲問:「害怕嗎?」那麼喜歡陽光的女孩,是如何說服自己去適應黑暗?郜馳心疼得不行。

隔著薄薄的紗布,簡諾感覺到他的唇似乎都在微微顫抖,像是怕碰碎她一般,她沒有說話,側過身去,伸手抱住他。

「怕。」簡諾誠實回答,細聽之下聲音帶著蛛絲哽咽的味道:「怕再也看不到你的眼晴,怕你……」再次離去。後半句話梗在了喉間,女孩沒有說出來。

似乎瞭然她心中所想,郜馳抱她更緊,薄唇貼在飽滿的額頭,低啞著安慰:「有我在,別怕,會好的,都會好。」

鼻端圍繞著郜馳特有的男性氣息,簡諾窩在他懷裡,小臉在他頸間蹭了蹭。過了一會兒,郜馳扶她躺下,頭枕在他腿上,「剛才我問了下醫生,他說你的頭疼癥狀不宜用大量的藥物控制。按摩有助於睡眠,我給你按按,看看能不能有所緩解。」一直都是郜馳守夜,儘管簡諾很克制地不敢大幅度翻身,像是怕讓他知道她睡不著一樣,他依然知道她失眠。

他居然會按摩?簡諾質疑:「你行嗎?」

郜馳聞言笑得邪邪的,俯低頭吻了下她的唇,語氣曖昧的說:「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嗎,嗯?」

使勁捶了他一下,簡諾翻過身,把霎時紅透的小臉埋在他腿間,害羞地說不出話反駁。

郜馳見狀低低笑,動作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直到化解了她的羞澀感,他才扶過她乖順地躺著,然後以拇指輕按住她的太陽穴,四指在她腦後按摩。

揉了很久,簡諾感覺腦袋不似剛才那麼昏沉的疼了,她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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