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幸福若遠

昨晚郜馳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簡諾人在江邊。她微仰著頭望向遙遠的天際,任由江風吹鼓了衣服,吹亂了長長的捲髮,暗黑的街景襯出盈盈一握骨感身體的纖細與嬌小。

深秋江邊的夜很美,皓月高懸,天空似洗,江面上波光粼粼,映著皎潔月華,伴隨隱隱風聲,世間萬物似是在這個剎那相溶於水天一線,景象如詩如畫,意境深遂而唯美。然而簡諾的心情卻是壓抑而疼痛,吹拂而來的夜風帶著令人顫慄的冷寒之意,吹在身上,沁肌入骨。

低頭看向手機屏幕上郜馳的名字,清瞳之內透出濃濃的悲傷,簡諾低低輕喃:「郜馳,我不希望你因為她的到來對我說謊。」她很怕美好的一切毀在他一句遮掩的謊言里。他們的愛情,無論是心情還是味道,都該是單一的,毫無雜質的,不容任何人破壞,尤其是她深深愛著的他。

於是,話音落下之時,簡諾用盡全身力氣揚手將手機拋向了江中,將可能傳遞出傷害的東西淹沒於冰冷的水裡,似乎這樣就可以保留住愛情里真誠而忠貞的一切。

一個看似簡單的拋出動作,虔誠到令人心疼。

迎風佇立於江岸,默然地望著無波無瀾的水面,有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取代了哀傷布滿心間,扶著欄杆緩緩低下頭,簡諾的淚滴落在地上……

車輛漸少的街道上,女孩的背影那麼無依,那麼哀傷。

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直到夜晚的喧囂都已經淡去時,銀灰色的車影急馳在寂夜略顯潮濕的空氣里,簡諾狠踩油門踏上通往明港的高速路上。這個時候,她忽然很想念母親的懷抱,她急切地想證明有個人無私地愛著她,無論何時何地,始終對她不離不棄。

車內反覆響著范瑋琪那首《到不了》,「你眼睛會笑,彎成一條橋,終點卻是我,永遠到不了。感覺你來到,是風的呼嘯,思念像苦藥,竟如此難熬,每分每秒,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柔軟而堅韌的聲音里透溢著莫名的傷感和期待,簡諾感動於那份哀傷中蘊藏的安靜的疼痛,她發現經過時間的打磨,自己的心境依然不成熟,在愛情面前,在牽扯進郜馳時始終無法很好的控制情緒。

眼前不斷晃過袁淺析撲進郜馳懷裡那一幕,簡諾纖小的手因太過用力握方向盤骨節都已泛白,濕鹹的淚閃動著瑩亮的光,漸漸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個時候,行駛在主車道上的簡諾猛地看見超車道上的那輛車莫名地突然變道,匆忙間她一腳將剎車踩到底,然而她的車速實在太快了,過近的距離、飆至一百六的高速令車子根本不是能在瞬間剎住,在輪胎與地面發生劇烈的磨擦時,東豐本田像是失控的小獸般左右劇烈擺動搖晃後沖向前面的跑車,發出刺耳的像是尖叫一樣的聲響時,直直撞了上去。

砰!!!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兩車重重撞到一起,煙氣升騰中,銀灰色的東風本田側翻在高速路上……

飛馳到高速路上交通事故的現場,凄厲的剎車聲還未停止郜馳人已跳向地面。一幕殘破的景象闖入視線,凹陷進去的車前蓋,支離破碎的擋風玻璃,零落成無數片散在地上,側翻在地的那輛車赫然是簡諾的座駕—銀灰色東豐本田。

郜馳的大腦霎時陷入空茫,灰濛一片。心尖因與簡諾重聚而剛剛成型的美好瞬間傾塌,只覺天翻地覆也不過如此。他已經不敢想像車子被撞成這樣裡面的人會怎麼樣。一路上繃緊的神經「啪」地一聲被震斷了,胸口處傳來鈍鈍的疼,令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剎那間崩塌的世界不剩下哪怕一根極微小的支住,踉蹌著倒退了一步,拚命勒令自己要冷靜,卻依然控制不住的啞聲,「小諾……」

那麼軟弱,又那麼凄惶。

四年前的場景尤如一塊塊散落的拼圖,一片片呈現在眼前。他下了飛機趕到醫院,至親的人已經被判了死刑。操辦完父母的葬禮他去到交警隊,看到事故現場的照片,心神俱裂。被撞得變了形的車子側翻在地,駕駛座上有大片大片刺目的鮮紅,以及,以及母親滴血的殘肢……

那時,郜馳的情緒一度失控,死死握住照片,他仰天悲鳴,一遍遍,一聲聲叫著「爸,媽……」然而回應他的,除了緩緩流動的異國他鄉的空氣,根本連個為離世的親人嘆息的人都沒有。他們走得那麼猝不及防,合上的眼眸沒能再睜開,永遠沉睡在另一個空間。自此,世界變得荒蕪,除了深埋心底的那份銘心的思念,再沒有什麼陪伴於他。

一個人,自此真的就是一個人了。

拼了四年,外人眼中的郜馳激進得或許有些不擇手段,完全容不得人;捱了四年,當再次把簡諾緊抱在懷,他終於卸下防備,在她身邊睡了安穩踏實的一覺。重拾往昔,幸福的感覺將兩人拋至了雲端,以至讓他忽略了潛在的危險。一切,似乎真的還沒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只是他牽住她的手就再不想鬆開,只是他真的太渴望來自她的那份溫暖,和愛。

四年的歲月如梭,飛快地從腦海中閃過,那些痛楚那些哀然那些思念,以及清晰如昨的甜蜜的纏綿,在這一瞬被切割成千千萬萬的碎片,紛紛揚揚,漫天漫地砸向他的身體,讓人心傷到絕望。

交警開始指揮拖車,郜馳咬著牙,用力閉了閉眼,步伐虛浮地緩慢走近車子,暗沉的目光觸及半吊著的車門上的斑斑血跡,心驟然揪緊,劇烈的疼痛翻天覆地席捲而來,他的眼圈驀然就紅了,心跳在瞬間失速,血液抑制不住地拚命往頭上涌,然而卻是冰涼徹骨。

郜馳呆愣地杵在原地,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已被盡數抽走,大腦更是完全失去了思考功能,木然得不知身處何處。

嘈雜的車聲,喧嚷的人聲,緩緩淹沒進無聲的世界。畫面像是一部老舊的電影,良久都無法切換到現實,而裡面的人與物慢慢變成灰色,漸淡,漸暗……

祁躍明也被凌亂的場面嚇得呆住,看著郜馳慘白的臉色,瞬間明白了車禍對他意味著什麼,忽然之間,他心中湧起莫名的恐懼,深怕那個有著純凈笑容的女孩也像他的父母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那種陰陽兩隔分離的剜心之痛,郜馳根本承受不了第二次。

話語梗在喉間,祁躍明一次次深呼吸卻還是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是顫抖著扶住郜馳的肩膀,似安慰,似鼓勵。

郜馳驀然回神,他急步衝過去,雙手用力扣住交警的肩膀,開口時聲音顫抖而破碎:「車上的人怎麼樣了?」

「已經送到醫院了……」

話音未落,郜馳已鬆開手跑向車子。或許是因為心急,居然好半天打不著火。郜馳暴怒,奮力捶了幾下方向盤,泄恨一樣。

祁躍明用力抹了把臉,從外面大力拉開車門將郜馳扯下來按到副駕駛座上,然後快速坐回車裡尾隨駱羿恆的凌志急馳而去。

當四人一前一後趕到醫院的時候,簡諾已經被推出了搶救室。走廓里安靜得令人心驚膽戰,越是接近她,郜馳的腳步越慢。英俊面孔上凄惶的神情與躺在病床上的簡諾過於平靜的睡顏被一道門切為兩個界面。

腳下踉蹌了一下,郜馳扶著冰冷的牆壁,顫抖著閉上眼。他軟弱地不敢再靠近,他怕見到被紗布包裹得不成樣子的愛人,他怕她和父母一樣不肯再睜開眼晴看他,他怕,很怕。

片刻,他嗓聲沙啞地說:「躍明,幫我,進去看看……」 他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覺心如刀絞。

當郜馳有勇氣走進病房的時候,入目的並不是全身包裹著紗布的簡諾,而是睡得異常沉靜的人兒,趴在病床前,緊緊握著她素白的手,郜馳的心,很疼。

「對不起,小諾,真的對不起……」小心翼翼地執起她柔軟的手貼在臉頰上,他祈求她的原諒。

不知這樣的結局對於簡諾而言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車禍實際上比較嚴重,然而她的外傷卻很輕,輕到完全可以忽略,以此推斷車上的血跡並不是她的,只不過她從被送進醫院起始終昏迷不醒,生命的跡象很薄弱,另外醫生診斷在車禍中她的頭部應該受到了重創,所以在她未清醒之前一切都無法斷言,看著病床上的女孩,醫生提醒:「她的大腦應該受了重創,你們要有心裡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他們不敢想,更不願意想。

祁躍明說:「簡諾是個難得的女孩子,我相信好人有好報,她不會有事。」

站在病房裡,葉優里望向郜馳,面對幾天來他不眠不休的痴守,終究說不出責怪的話,嘆息著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駱羿恆整個人也極為憔悴,萎靡地站在窗前,投向外面的目光茫然無距,心裡更是空出天大地大的黑洞,深不見底。

辛銳得知消息後也趕來了,她帶來了吃的,可是無論怎麼勸,郜馳終究不肯動筷,樣子就像是簡諾不醒他就陪她一起似的。固執的堅持令人無耐。

隨著簡諾昏迷時間的延長,醫生也顯得有些焦慮,然而在簡諾出事那天郜馳已經在院方允許的情況下把她轉到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了,現在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等到第四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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