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夜幕降臨,夜市開業,晉縣的街市上掛滿了燈籠,人聲鼎沸。跟所有的秋冬節慶一樣,不外乎是放鞭炮、猜燈謎、吃好吃的。

憐秋節是冬天來臨之前最隆重的一個節慶,意寓送走秋神娘娘,並敬請她老人家明年再來。陸忍嘉也有所耳聞,可卻從沒親身參與過。至於暖歌,她倒是熟悉的很,往年的這一天,商學院的學子們會三三兩兩的結伴去逛夜市,或是到河邊祈願。通常她是和表姐小柔一道,當然還有紀師兄。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紀師兄會和小柔表姐在一起嗎?

「暖歌,那是什麼?」

「烤魚呀,你要吃嗎?」

「嘗嘗。」

「暖歌,那是什麼?」

「菊花燈呀,你要買嗎?」

「不錯不錯。」

「暖歌,那是……」

「你怎麼什麼都好奇啊,奇怪了,京城裡也有這些啊,你怎麼都沒見過嗎?啊……快看那個……」暖歌的聲音驟然變高,拉著陸忍嘉就沖向左側的人群。

陸忍嘉無奈又好笑的跟上她,不是不被側目的,畢竟他們兩個現在都是男人,兩個男人在街上拉扯,暖歌的聲調又那麼的奇怪……

「慈父七十大壽,願求百壽圖,凡每圖壽字數量徵集達到半百的,願送晶蓮一朵。」

以上濃墨大字懸掛於鎦金懸彩的棚內,圍觀者眾多,議論紛紛。

暖歌沒看太明白,聽專門的人解釋了才恍然大悟,便講給陸忍嘉聽,那字的意思就是某人給某爹做七十大壽,希望徵集越多越好的百壽圖,而每張百壽圖不是一個人寫的,而要一百個陌生人的筆跡。只要一張圖上能請五十個人請出壽字,某人就送晉縣獨一無二的晶蓮一朵!

「你喜歡晶蓮?」陸忍嘉問著暖歌,暖歌不用回答,她的表情已經對著棚內缸里養著的幾朵晶蓮「垂涎三尺」了。

「是啊,是個女人就……呃,是個人就喜歡!」暖歌哽了下。

「哦,是不錯。」陸忍嘉不以為然的點點頭,其實他府上就有,只不過一直沒到季節開放而已,「嗯,我們走吧,前面應該還好玩的。」

「陸兄,呵呵,呵呵。」暖歌抬頭直視著他,笑容比蜜甜。

陸忍嘉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裡有極強烈的不好的預感。當初在船上,暖歌讓他舉牌子配合直銷的時候,也這麼笑過……

半柱香後,陸忍嘉已經跟在暖歌屁股後面開始了向陌生人討壽字。

說來簡單,其實並不容易,被求到的人不是驚訝的跳開三步以為他和暖歌是騙子或小偷,就是不耐煩的瞪他們,罵他們閑著無聊沒事做。

他有事,他真的有事,他之所以提議留在晉縣一晚,是因為他必須在回到山海郡之前跟暖歌坦白一些事情。他不放心暖歌一個人走,又不敢直面以對她,所以用陸忍嘉的身份一路陪伴。也對,只要是跟暖歌一起做的事情,再怎麼著急,心裡也是高興著的,雖然他真的很想拉住暖歌告訴她說:如果你喜歡,我整府的晶蓮都送你。

可他不能那麼做,於是整整一個半時辰,他們才終於收集了五十個人的壽字,並換了一朵寶貴的晶蓮。

時候已經不早了,憐秋節的夜市已近了尾聲。陸忍嘉跟在暖歌身後朝客棧走,暖歌則小心的捧著晶蓮,難得的輕鬆。

客棧有些偏僻,卻也好找,沿著城內的內河一直走便是。一是圖那裡便宜,二是安靜。

路上很黑,月色並不濃,內河卻有些反光,陸忍嘉很怕暖歌會走著走著眼花掉進去。雖說並不深,可畢竟也會冷了,便一直護著她,偶爾拉她一把。

兩個人的影子偶爾疊在一起,也挺溫暖。

「晶蓮你準備拿來做什麼?」陸忍嘉還是開口問了,暖歌的表情讓他很是好奇。

暖歌怔了下,微笑起來:「我要送人。」

「送人?」陸忍嘉心裡一沉,她這麼寶貝得來的東西原來是有人要送,會是誰,懷獻王?

「嗯。」暖歌邊走邊點頭,又扭頭看了看陸忍嘉,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長的就像被別人傾訴的面相,「他一定喜歡!」

「你又如何知道。」

「因為很少有人送他禮物。」暖歌認真的回答著:「有一次,我只不過買了個掉毛的毛領給他,他就已經開心了好幾天。」

陸忍嘉的腳步停下了,難以置信的拉住暖歌的衣袖,聲音微顫著:「你是說……誰?」

「你不認識啦!」暖歌好笑的拍了拍他,「呃,我說真的,我沒有什麼寶貴的東西可以送給他,我猜他也並不看重什麼金錢珠寶的。這朵晶蓮是我這麼費力才賺回來的,有意義吧,哈哈!他會誇讚我的。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見到他。」

「可是你為什麼會送他禮物,是朋友,還是……」

暖歌驚訝的看著陸忍嘉,他的眼神很是古怪,那樣的迫切,又是那樣的熟悉。可是……是啊,是朋友還是什麼……暖歌自己都困惑了,忽然很怕回答這個問題,想走開,可雙腳像是釘在地上一樣。

「是朋友,還是……喜歡。」陸忍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勇氣,重複了這個問題。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走吧……」

「你不相信他嗎?」

「怎麼會不相信!」暖歌忽然急了,「我為什麼會不相信他,他對我那麼好,我最困難的時候都是他在幫我!沒錯,他是不告而別,可那又怎麼樣呢?他是音信無全,那又怎麼樣呢?我……朋友之間是不需要聽解釋的,我就是相信他,就是!呃……可是你幹嘛要問這些?」

陸忍嘉微笑起來,抬起手臂,終究是拍了拍她額頭,這個動作已經在他腦海中完成了無數次,直到今夜才總算有了勇氣。

「丫頭,聽我說完。」陸忍嘉沉聲說著,一字一句:「我曾經以為你很傻,為了堂姐就敢去跳崖。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發生過的事情。」

暖歌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冰凍,這個評價是……她不可思議的盯著陸忍嘉,差點連呼吸都忘記了。

「其實你也一直在說自己傻,從沒否認。即便你再活三十年,也不見得會學聰明。起初的時候,你要教我帳目,可你自己連算盤都打不清楚,一直到現在也是這樣。我不告而別,丟下一大堆爛攤子給你,你也不知道生氣,不知道怪我。若你恨我,我不會感到奇怪。記得嗎?你給我寫過的那封信,你說若是你喜歡了別人,讓我不要怪你,因為那一定是因為我對你不夠好。若你不再信我,我也無話好說,可是我還是跟自己賭了一局……通常傻瓜只認一個死理,那就是,選擇她要去相信的人,並且相信一輩子!所以我又騙了你,是我。如果我說,我什麼都是假的,來歷是假的,名字是假的,你會怪我嗎?如果我說陸忍嘉是騙你的,可不是因為不相信你,而是怕,怕……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你已經有其他的人要去相信了……」

暖歌咬著嘴唇,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人,耳中聽到的話,她生氣嗎?不是,她只是震驚,她伸出手,試探性的摸上陸忍嘉……或許應該說是程少陵的臉頰旁邊摸索著,在靠近鬢角的地方果然有一點點的不平滑。暖歌心裡「咯噔」一聲,順著那一點點的不平滑摩搓了一會兒,人皮面具的邊緣鬆動了,再用力……程少陵的臉一點一點的露出來……別來無恙。

「你為什麼要扮成是陸忍嘉。」

「我以為你已經不屬於我。」

「你當初為什麼走,為什麼不找我?」

「我被迷暈帶回了京城,之後被軟禁在宮裡,母后絕不允許我有半步的行差踏錯。」

「我是你的行差踏錯?」「在母后眼裡你是,可在我看來,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幸福。」

「你跟著我,是怕我有危險嗎?」

「我相信你會平安到家,即使沒有我,我皇弟也會派人暗中監視你。可是我怕……我怕跟你分開。」

「你不怕我是懷獻王故意派來的嗎?即使我……來歷不明,即使你們倆兄弟之間……」

「我怕,所以想把你藏起來。」程少陵苦笑著,抬手擦掉了暖歌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撕下她唇上的假鬍子,他很少見她會哭,她的眼淚彌足珍貴,她的臉……清甜的就像她手中捧著的晶蓮,「晶蓮是送給我的吧。」

「不給你了,我自己留著的。」暖歌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哭的時候不是應該心裡難過嗎?可她現在一點都不難過,也不是高興,看著程少陵的臉,原來他回來了,原來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原來不只她一個人走過千山萬水,原來他那麼愛面子的人,也會在船上為了幫她而一次次的舉牌子,也會在憐秋節上為了一朵晶蓮而一次次的跟陌生人展開笑容,低聲下氣。

心裡忽然開始揪起的痛,全身都痛,原來想念一個人,並不一定非要離他多遠、多久,原來他就在你面前你也會想念,甚至更加的想念。

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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