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牢籠萬態雜劇興——元代文學 牆頭馬上道白樸

元人詠馬嵬事無慮數十家,白仁甫《梧桐雨》劇為最。

——李調元

白樸(公元1226年—1306年),原名恆,字仁甫,後改名朴,字太素,號蘭谷。祖籍澳州(今山西曲沃),後遷居真定(今河北正定),晚歲寓居金陵(今南京市)。其父白華,曾任金朝樞密院判官,又是著名文士。白樸出生時,金王朝已經在南宋和蒙古的兩面夾擊下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八九年後,為蒙古所滅。白樸幼年經歷顛沛流離,母親也死於戰亂中,心靈飽受創傷,長大後又曾漂流於大江南北,看到了社會凋殘山河破碎的情況,心情十分沉重。蒙古統治者的殘暴掠奪,使白樸心靈上的傷痕難以平復,他對蒙古統治者充滿了厭惡的情緒,兵荒馬亂中母子相失,使他常有山川滿目之嘆,更感到為統治者效勞的可悲。因此,他放棄了官場名利的爭逐,而以亡國遺民自適,以詞賦為專門之業,用歌聲宣洩自己胸中的鬱積。

白樸出身於具有濃厚文學氣氛的家庭,少年時又隨著名詩人元好問學詩詞古文,在傳統的文人文學方面有相當好的素養。在元代,他是最早以文學世家的名士身份投身於戲劇創作的作家。歷來評論元代雜劇,都稱他與關漢卿、馬致遠、鄭光祖為元雜劇四大家。他的劇作見於著錄的有16種,完整留存的有《牆頭馬上》與《梧桐雨》兩種。

《牆頭馬上》全名《裴少俊牆頭馬上》,是白樸最出色的劇作,是一部充滿鬥爭精神的喜劇,有著濃重的市民色彩。《牆頭馬上》與關漢卿的《拜月亭》、王實甫的《西廂記》、鄭光祖的《倩女離魂》合稱為元人四大愛情劇。作品受白居易《新樂府·井底引銀瓶》一詩的啟發,劇中寫裴少俊奉父命由長安去洛陽選買奇花異卉,騎馬過李世傑花園,和李世傑女李千金隔牆以詩贈答。當晚私約後園,為李家乳嫗撞見,二人遂私奔到長安,居裴家後花園7年,生一子一女。後被少俊父裴行儉發現,強令少俊休妻而留下子女。千金回到洛陽,父母亡故,在家守節。少俊中進士後,與李千金正式完婚。全劇結構嚴謹而情節變化合情合理。有些曲詞本色通俗,真實生動,而且性格化。作品正面歌頌了青年男女對自由婚姻的合理要求和鬥爭,塑造了李千金的光輝形象。

李千金是劇中最重要和最具有個性的人物。她不但一開始就主動約裴少俊幽會,聲稱「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愛別人可舍了自己」,而且自始至終,都是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私奔行為辯護,用潑辣的語言回擊裴尚書等人對於自己的指責。在「大團圓」的慶宴上,她還這樣唱道:「只一個卓王孫氣量卷江湖,卓文君美貌無如。他一時竊聽求凰曲,異日同乘駟馬車,也是他前生福。怎將我牆頭馬上,偏輸卻沽酒當壚。」她還一再地大膽表述對於滿足情慾的要求,如剛出場的唱詞:「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學畫遠山眉。寧可教銀釭高照,錦帳低垂,菡萏花深鴛並宿,梧桐枝隱鳳雙棲。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誰管我衾單枕獨數更長,則這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總之,通過李千金這一人物的行動和語言,劇本對自由的愛情、非禮的私奔、男女的情慾都作出率直坦露、毫無畏怯的肯定和讚美,比之《西廂記》更有一種勇敢的氣派。這一人物形象與她的劇中身份實際是不相符的,在她身上,更多地表現出市井女子的性格和市民社會的市俗化的趣味。與這樣的人物形象及思想情趣相適應,《牆頭馬上》的語言,以本色通俗、樸素生動為主要特點。

與《牆頭馬上》的世俗化傾向和本色的語言不同,白樸的另一劇作《梧桐雨》更多地表現出文人化的趣味,尤其以典雅優美、富於抒情詩特徵的曲詞著名。《梧桐雨》,全名《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取材於唐人陳鴻《長恨歌傳》,標目取自白居易《長恨歌》「秋雨梧桐葉落時」詩句。劇中描寫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雜劇前三折寫李隆基自以為太平無事,寵幸楊貴妃,朝歌暮宴,無有虛日,導致「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掌羽衣曲」的安史之亂和「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的馬嵬兵變,是通過舞台藝術形象表現封建王朝盛極而衰的歷史過程的。第四折根據《長恨歌》「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詩意,寫安史叛亂平定後,李隆基從西蜀回京,退居西宮,夢見楊貴妃在長生殿設宴,請他赴席,梨園子弟正準備演出,被窗外一陣陣梧桐上的雨聲驚醒。全劇以李、楊愛情為主線反映了安史之亂這一重大歷史事件及唐王朝由盛至衰的過程。

《梧桐雨》的抒情氣氛特別濃郁,並通過大量化用古典詩詞的意境、意象,把語言寫得非常華美。尤其是第四折,全部23支曲子幾乎都是唐明皇的內心獨白,寫他的憶舊、傷逝、相思、愧悔、孤獨、哀愁等種種心情,是全劇最精彩的部分。其中後13支曲子,通過對秋雨梧桐的描寫,反覆地以凄涼蕭瑟的環境與人物的心境相互映照,彼此交融,獲得強烈的抒情效果。這裡僅取最後一曲《黃鐘煞》的末節為例:

斟量來這一宵,雨和人緊廝熬。伴銅壺點點敲,雨更多淚不少。雨濕寒梢,淚染龍袍,不肯相饒,共隔著一樹梧桐直滴到曉。

在《梧桐雨》里,白樸把梧桐與楊、李的悲歡離合聯繫起來。李隆基對著梧桐回憶:「當初妃子舞翠盤時,在此樹下;寡人與妃子盟誓時,亦對此樹;今日夢境相尋,又被它驚覺了。」這點明了梧桐在整個劇本藝術構思中的作用。在我國的詩文中,梧桐的形象,本身即包含著傷悼、孤獨、寂寞的意蘊。白樸讓梧桐作為世事變幻的見證,讓雨濕寒梢、高敲愁助恨的景象,攪動了沉澱在人們意識中的凄怨感受,從而使劇本獲得了獨特的藝術效果。加上作者以10多支曲子,細緻地描繪李隆基哀傷的心境;沉痛傷悲的語言,也使人蕩氣迴腸,更能透過人物的遭遇感受到江山滿眼、人事已非的愴痛。可以說,《梧桐雨》的戲劇衝突生動跌宕,筆墨酣暢優美,而構築的意境則深沉含蓄。濃重的抒情性以及醇厚的詩味,使這部歷史劇成為元代文壇的一樹奇花。

另外,白樸的詞流傳至今100餘首,內容大抵是嘆世、詠景和閨怨之作,藝術上以清麗見長。他的「嘆世」、「寫景」之作,如〔沉醉東風〕《漁夫》、〔寄生草〕《勸飲》、〔天凈沙〕《春、夏、秋、冬》等曲,俊爽高遠,以情寫景,情景交融。閨情作品以〔仙呂·點絳唇〕散套為其代表作,文詞秀麗工整。還有一些小令吸收民間情歌特點,顯得清新活潑。白樸的詞作,在他生前就已編訂成集,名曰《天籟集》。他的詞作,承襲元好問長短句的格調,跌宕沉詳,天然古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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