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八音克諧,神人以和——宋代文學 僵卧孤村不自哀——陸遊

放翁、稼軒,一掃纖艷,不事斧鑿,但時時掉書袋,要是一癖。

——劉克莊《詞林紀事》

無此絕等傷心之事,亦無此絕等傷心之詩。就百年論,誰願有此事?就千秋論,不可無此詩。

——《宋詩精華錄》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簿,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很多人知道陸遊,是從知道這首《釵頭鳳》知道他和唐琬凄婉感人的愛情故事開始的,他們的愛情故事曾被拍成電影,這首《釵頭鳳》也被譜成曲作為主題曲,在一段時間裡廣為傳唱。但通常,愛情對於男性來說,絕無可能成為生命的全部,同樣地,對於陸遊來說,這段愛情也只是生命的插曲,他生命的重心是他忠君愛國的思想,以及由此而引發的愛國事業和文學創作,這也是最終使他名留青史的原因所在。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他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佔有怎樣的一席之地。

陸遊(公元1125年—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人。他的祖父陸佃是王安石的學生,當過尚書右丞;父親陸宰,當過京西路轉運副使。在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兵南侵前後,陸宰被免職,帶著家眷南歸故鄉,僥倖地逃過了那一場大劫難。但北宋王朝覆滅的恥辱,卻深深地銘刻在當時每一個懷有民族自尊感的士大夫心中。據陸遊《跋傅給事帖》說,紹興初年他剛懂事時,經常看到長輩們「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殺身翊戴王室,雖丑裔方張,視之蔑如也」。這樣一個時代、社會與家庭氛圍,使陸遊從小就受到了一種民族意識的熏陶。陸遊一生創作甚富,其《劍南詩稿》85卷,收詩9000餘首,另有《渭南文集》50卷,其中包括詞2卷(單獨刻行的名為《放翁詞》)。

他的文學成就首先在詩歌方面。陸遊詩最有價值、最有特色的部分是那些表現愛國思想的詩。這些詩內容博大,思想精深,感情真摯。這類作品同時由兩個側面組成:一方面是他渴望萬里從戎、以身報國的豪壯理想,另一方面則是他壯志難酬、無路請纓的悲憤心情。無論是早年的「戰死士所有,恥復守妻孥」(《夜讀兵書》),或是中年的「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床頭鏗有聲」(《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還是晚年的「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為國平燕趙」(《老馬行》),都始終糾結著上述兩方面的情緒。而且,這兩者相互激揚:愈是悲憤,他對理想愈是執著;對理想愈是執著,他的悲憤也愈是強烈。這使他的詩歌既熱情奔放,又深沉悲愴,如下面這兩首名作: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金錯刀行》)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

在陸遊的愛國詩作中,固然有傳統的忠君意識,但主要的,它是與那個特定歷史階段中的民族情緒融為一體的,是當時人們普遍的共同心聲。建立在理智上的清醒的政治見解和感情上的愛憎好惡融匯在一起,形成了陸遊這一類詩歌的宏亮的聲調和闊大的氣勢。

除愛國詩外,他的農村詩也有很高的思想性。他把村林茅舍、農田漁耕一一攝入筆端,「山居景況,一一寫盡」。(染清遠《雕丘雜錄》)有些詩還能深刻地反映當時的階級狀況,表現出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如云:「有司或苛取,兼并亦豪奪。正如橫江網,一舉孰能脫?」(《書嘆》)「身為野老已無責,路有流民終動心。」(《春日雜興》其四有些詩還能生動地描寫農民簡樸勤勞的勞動生活,表現了對田園生活的熱愛。如「老農愛犢行泥緩,幼婦憂蠶采葉忙」(《春晚即事》)。有些詩還廣泛地記錄了當時的鄉土節物,民風民俗,具有很強烈的鄉土氣息和一定的民俗學價值。如《社日》之寫社戲,《賽神曲》之寫祭神,《秋日郊居》之寫教冬學的先生,《阿姥》之寫趕集的老嫗等等。還有些詩生動地描繪了農村的優美風光,如《游山西村》: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蕭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陸遊的詩,除愛國題材及農材題材外,「其閑適之詩尤多。」(《瀛奎律髓》卷23)諸如游賞、讀書、作詩、課兒、飲酒、賦閑、詠物、紀行、賞吟光景、歌詠節序等。在這些詩中他深深體味日常生活的情趣,刻畫出日常生活的細膩感受,「亦足見其安貧守分,不慕乎外,有昔入衡門泌水之風」(《甌北詩話》)。如「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臨安春雨初霽》),就是這類作品中出現的名句。

愛情詩也是陸遊詩作中很有價值的一部分。陸遊與唐婉本伉儷相得,但因唐婉不得陸母喜歡而被迫離異,唐婉不久抑鬱而死。為此,陸遊先後寫下《釵頭鳳》及多首懷念唐婉的詩詞,如75歲時所寫的《沈園二首》之一:「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亭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正如《宋詩精華錄》所評:「無此絕等傷心之事,亦無此絕等傷心之詩。就百年論,誰願有此事?就千秋論,不可無此詩。」

陸遊作為整個宋代留存作品最多的一位詩人,他的詩以更為廣泛的題材、更為多樣化的風格和更為老練的技巧,取得了更為顯著的成就。尤其是他的詩中始終表現出一種激烈而深沉的民族情感,反映著在那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的年代人們的普遍心愿,在當時以及後世,都贏得了廣泛的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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