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要保護一個人又有什麼錯呢 第二節

醫院的十二樓是單人病房,樓道里很安靜,鞋底摩擦地面發出「拖拖」的迴響。我推開1207 的門,顧若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睫毛微微抖動,很不健康的臉色。旁邊的架子上掛著剛打完點滴的空瓶。

屋裡沒有人,桌上的水杯上冒著微微的白汽。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大塊淤青,上面是斑斑的針孔。他迅速睜開眼睛,眼底乾淨清明,卻是不清醒的。我執起他的手,小狗似的聳起鼻子聞了聞上面的藥水味。他的眼睛猛然亮起來,一把將我拽到床上壓下來就吻。管他是什麼地方,就算是在天安門成樓前有一百架攝像機全國播放也顧不上了,唇齒相依,只覺得這些日子的一直懸著的心臟徹底放了下來。

「活過來了。」若薰在我耳邊說,「我得了幸月萱缺乏症,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對不起,不知道你病了,現在才來.」

「沒關係,來了就好。像以前我生病,每天都在想著,你會不會下-秒就出現在我眼前。就像現在這樣握著我的手,可是每次睜眼握著我的手的都不是你。所以我以為,只要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會來找我。可是現在你來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相信你,是像我愛你一樣的,愛著我的?」

我們兩個之間,誰才是愛得更深的那一個,這一瞬間無比篤定的我,開始懷疑起來。然後我們很久都沒有說話。我躺在顧若薰的病床上,他的氣味和體溫像放鬆神經的良藥,很舒服,腦子漸漸迷糊。

醒來時,顧若薰還在身邊,可是已經打上了點滴。

我枕著他的一條手臂,他也在睡,跟我面對面,睡容像個小孩子。我一動他就醒過來,迷迷糊糊地說了聲「早安」。原來他竟以為還是以前的年月,哪知又過了一春。我揉著他的胳膊,想必已經給他壓麻了,目光一轉,猛然發覺病房裡還有一個人。

夏珏坐在窗戶邊,身上穿了一件桃紅色的長毛衣,靴子纖細得跟幾乎能變成兇器插進敵人的心臟里。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好像在看一場戲,如此而已。

不知為什麼,我心虛得想跳下床,卻被顧若薰牢牢地抱住腰,看向夏珏的目光,充滿了挑釁和不屑。

「夏珏,她來找我了。」

「所以你現在就信心百倍了?」夏珏詭異地笑了,「那你覺得她能撐多久?你又能撐多久?」

要說吵架鬥嘴,夏珏絕對是開山祖師爺,我從來都是不善言談。所以她這席高深莫測的話,再聯繫到她給我母親打電話,不知道到底說得有多難聽,讓我那臉皮很厚的娘都扯到尊嚴。

我看著她,最聰明的方式是閉緊嘴巴。

「夏珏,我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跟她分開了。」

「是嗎?」夏珏淡淡地站起來,置若罔聞,「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想不想吃芝士蛋糕,我明天帶給你。」

顧若薰也閉緊嘴巴,她走到門前,又笑著回頭:「阿萱,若薰就麻煩你照顧了。他現在身體非常不好,前些日子拚命加班,好像要請假不知道去什麼地方。結果現在是營養不良,胃出血,又不肯吃東西,如果現在亂跑的話,那就等於不要命了,所以,真是太麻煩你了。」

夏珏說完就走了—— 其實真的一點都不麻煩,我想說的話為什麼總是卡在喉嚨里?

有些話不說的話,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可是為什麼我就不能像夏珏那樣大方,想做的就去做,想爭的也去爭,顧慮太多的人,終究是沒辦法毫無保留地付出的嗎?

「原來這麼嚴重。」

「別哭,都是我不注意,以後不會了。」

「是嗎?」我用手指摸著他的鎖骨,「你如果再惹我傷心,我就不理你了。」

「嗯,把我的骨頭拆了燉湯喝好了。 」

可是我真的能不理嗎?

後來我才知道若薰的情況比夏珏說的還要嚴重得多。若薰有先天性胃發育不全,現在是營養不良,胃出血,還導致了出血性貧血。醫生說他精神壓力過大,這樣下去胃會發生癌變的可能性很大。

我聽得戰戰兢兢,在樓道里抽了幾根煙才平靜下來。

第二天夏珏又來了,同行的還有顧若薰的小舅媽,我見過一次,基本上是不歡而散的那次。她們手挽手,很是親密,夏珏很是得到認可。我正把蘋果弄成泥,用小勺哄著若薰吃下去。只要我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求他高抬貴手,他就笑,似乎很享受我為他做牛做馬的丫鬟樣。

「請坐,喝開水行不行?」這裡只有井水。

「不必麻煩了。」小舅媽明明是拒人千里的口氣,說出來卻很溫和。

「一點都不麻煩。」我急忙找茶葉,又拎水壺。若薰拽住我的胳膊,我還沒回過神,手己經被他握在手心裡。小舅媽的臉色變了變,夏珏卻是見怪不怪地坐在那裡剝橘子,細心地將上面的白絲扯掉。剝完一個又拿另一個。

「不用麻煩,今天我來這裡不是來喝水。」她蹙眉說,「幸小姐,我們必須好好地聊聊。你是想在這裡聊,還是我們出去找個咖啡廳?」

「在這裡吧,沒有什麼不能讓若薰知道的。」

「好。」小舅媽嘆口氣,「你和若薰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媽媽跟我講過,夏珏也跟我講過。你跟若薰以前談過戀愛不錯,可是後來都是夏珏在陪著她,這孩子不容易,很能忍,真的很不容易。你跟夏珏以前是好朋友,搶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以前的情分。我們顧家是絕對不承認你這種品質的女孩子的,我沒讓若薰他媽媽知道你在這裡,是怕換成她,你會更難堪,而且若薰的病也經不起刺激了。夏珏這孩子心眼死,到了現在還能忍,若不是你橫刀奪愛,現在他們都應該己經結婚了,若薰也不會躺在這裡。」

若薰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回過頭對他笑笑。

「幸小姐,既然你不怕若薰知道,那我就直說了。我找私家偵探調查過你,看來你並沒有像你說的對若薰那麼死心塌地嘛。你在學校的時候就跟一個叫何落凡的老師同居,不過跟若薰分手那麼久,有新的男朋友也不奇怪。可是你跟若薰在一起後,還跟那個老師不清不楚。那次若薰的姨媽過來,你說是去同學家借住,其實是住在那個老師家裡。在我請的偵探看來,你們出雙入對,根本就像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一直到昨天,你還跟那個老師在一起。幸小姐,你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若薰和夏珏,腳踏兩隻船還裝什麼從一而終呢? 」

小舅媽似乎己經不屑再說了,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抖出一大沓照片。

每一張都像是在證實她說的話,刺目地帶著說服力的證據。

在超市裡落凡推著車子,他拚命拿啤酒,我拚命往外扔的。透過車窗,我大笑,他伸手來掐我的脖子的。在藍冰家樓下,他將我往車裡塞的。還有昨天在車上他壓住我強吻的,我的表情獃獃的,有種近乎殘忍的天真。

若薰一張一張地看著,看得很仔細,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這種證據面前,我啞口無言,小舅媽並不是多開心,只是問我:「幸小姐,你還有什麼話說?照片擺在這裡,你不能說我陷害你吧?」

我搖搖頭,腦袋裡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被剝光衣服般的難堪。

「顧家是絕對不會接受你這種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的。」

「所以你們打算安排夏珏跟若薰結婚?」

「......作為長輩我們當然是這麼希望。」小舅媽目光溫和了一些,「夏珏是個好孩子,我們全家都很滿意。你應該知道若薰媽媽是個很挑剔的人,連她都很滿意夏珏。若薰對夏珏不是沒感情,是你突然出現破壞他們的感情。」

「好,我成全他們。」我打斷她。

「什麼?」若薰的小舅媽有點吃驚,夏珏停下剝橘子的動作,連若薰也顫抖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就算若薰答應和夏珏結婚,我也不會奇怪,而且也不會有意見。你們打著長輩的旗號,表面上是為若薰好,還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規範他。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會讓他為難。如果讓若薰跟夏珏結婚時你們的最終目的,夏珏稀罕那個顧太太的名聲,那讓若薰跟她結婚又能怎樣?只要若薰還愛我,我也愛他,即使他有個名義上的妻子。我還是會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被罵作第三者什麼的也無所謂。」我指著那沓照片,如釋重負地笑了,「反正我是這樣的女人.我還怕什麼?」

小舅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有教養的人,再生氣也不可能氣得跳腳,指著我的鼻子像潑婦一樣大罵不要臉。而夏珏裝乖乖女也裝得很順風順水,於是小舅媽鐵青著一張臉走了,夏珏也只能咬牙跟在後面。

他們一走,我才像泄了氣的皮球,癟癟地乾巴巴地坐在床邊吃橘子。夏珏一口氣把那兜橘子都剝了,空氣里滿是橘皮的香味。

若薰也不說話,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發現他正用含笑的眉眼瞅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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