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是我把那個男人寵壞了。可我現在已經不想再寵他了 第一節

我整晚都沒睡好,身上又累,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滾在火海里,下一秒又滾在冰刃上。土炕燒得熱烘烘的,鼻翼間都是發霉的味道,傷口很疼,手腳的神經蘇醒後先是痛,手和腳起了凍瘡,又癢得鑽心。

早上起來,老鄉家的大鍋燒的玉米糊糊很香,我勉強喝了一碗,只覺得胃裡陣陣犯噁心。

吃過早餐領導要帶領一部分人去下一個村落,直升機探測的結果還算樂觀。部隊的人已經趁夜挖出一條窄道,有兩個人受傷,一個陷進雪坑裡差點窒息,一個被樹上斷裂的冰錐扎傷。另一部分跟著部隊的車回去,畢竟女醫生和護士光憑著想像和一腔熱血來到這裡,短短兩天受到的苦可能比一輩子都多,承受力也到了極限。

我的名字在返回名單上,是於雅緻的字。

他跟個沒事人一樣在盤點剩餘藥品,我跑去找老馮,他正跟傅隊長在飯後一根煙,聊得還挺投機。

「主任,我不回去,字是於雅緻簽的,不是我自己簽的,他又不是我爸,管不著我,我不走。」

老馮拿出領導的派頭連連稱讚,「好好,多個人多出份兒力,不過小唐你這小身板真撐得住嗎?可別逞強啊。」

我舉手發誓,「沒問題,要是我拖累大家,你們就把我扔了!」

回頭看見卓月正拿著錄音筆跟人交流感情,我找了一圈沒找到葉榛,突然耳邊傳來老傅陰陽怪氣的聲音:「別找了,水箱凍住了,葉子正領著人燒水弄車呢。」沒等我呲回去,老傅又說,「人家老馮都把人安排好了,你又說不走,都沒地兒了。這樣吧,你去跟葉子那個車爸,他那個車寬敞,就他跟卓記者還有卓記者帶的小實習生,你過去吧。」

這個怎麼說呢,也算正中下懷。昨天跟於雅緻又哭又鬧了半天,邪火發完了,腦袋也清醒了。我對葉榛永不死心,這是事實,與其抗拒不如坦白接受,人還能賤到什麼樣兒啊。

我去車裡背急救包,於雅緻一抬頭,愣住,「你沒走?」

「我去哪兒啊?我哪兒都不去,我就跟著組織走,想甩開我單獨立功沒那麼容易。」

「你腦子有病!我看你就是活膩歪了!」

看著於雅緻面色鐵青,喔哦頓時詩興大發,把包往背上一甩,「我國著名詩人唐果說得好啊,青山處處埋忠骨啊!」

於雅緻瞪了我一眼,氣得不理我了。我往葉榛的車那裡湊,熱水澆在地上,很快就凍成一坨冰疙瘩。我把包往車后座一扔,小男實習生估計是個大近視,這天氣不能戴眼鏡,他眯起眼的樣子挺可愛,待人也很熱情,「你好你好,醫生你坐在後面吧,前面是卓姐坐的。」

「好啊,謝謝,叫我唐果就好。」

「你的名字真好聽啊,哈哈,我叫林樂。」

我用袖子擦了擦凍了一層霜花的玻璃,剛把眼睛貼上去就對上一雙大眼,黑白分明,幾乎能透出波光來,微微彎著,看來心情很不錯。是葉榛。他敲敲玻璃示意我把車窗玻璃降下來。

「祖宗,手起凍瘡了沒有,我拿凍瘡膏給你。」

「你不是不答理我了嗎?」

他把身子傾過來,放低聲音,委屈兮兮的,「誰不答理你,是你老氣我。你看,你氣我有什麼好處,現在你滿臉都寫著……那個什麼,可大庭廣眾之下我又不能無視軍紀。」

「我臉上寫什麼了?」

葉榛臉湊得更近了一點,笑眯眯的,「寫著『快來親我』啊。」

「是寫著『我想揍你』吧!」

「你不捨得。」他捏了捏我的臉,更加得寸進尺,「祖宗,我歡迎你回去跟我好好算賬。昨天說的那些都不算,只要你說出我不願意聽的話,都不算。」

我伸手把他的大臉推到一邊去,覺得好氣又好笑。還真是個不拘小節的傢伙,昨天還如我所願呢,今天又厚著臉皮湊了上來。原來那話只有我當真,掏心掏肺的難受了一晚上。就像郭德綱說的,你無恥的樣子頗有我當年的風範。真是報應。

不多會兒老傅吹響集合哨,卓月縮著脖子鑽進車,把手一伸,「小榛,我的手都快不會寫字了,快給我暖暖。」

我坐在後面看見葉榛的小半邊下巴,他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忙把頭轉到一邊正對著小實習生林樂傻乎乎的笑臉,不知道他在樂什麼。

「把暖寶寶貼上。」葉榛好像偷情被老婆抓住的小年輕,還有點羞澀之心,「我的皮手套里是熱的。」

卓月終於發現後面還有第四個人,把手縮回去,有點像跟情人撒嬌被外人看見,無傷大雅地一笑而過。因為之前早就不咸不淡地寒暄過幾句,倆人又不是什麼好朋友,只有林樂抱著崇拜的心態在跟卓月討論新聞的切入點和技巧。

直到下車林樂的嘴都沒閑過,卓月非常有耐心地教導他,簡直是十萬個為什麼有問必答。在修養這方面,毋庸置疑我必須向她學習。下車後她帶著林樂直接衝進村子,在工作熱情這方面,毋庸置疑我也必須向她學習。

葉榛把我的急救包提起來,「這麼重?」

「已經算輕的了,昨天用掉了不少葯。」

「你臉色很差,昨晚沒睡好?」

「嗯,認床。」

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我們開始挨家挨戶地進行搜救工作。主要是摔傷和凍傷,老鄉家都不缺糧,還可以吃凍死的家畜。不過好多天沒有蔬菜吃,小女孩上火起了滿嘴的泡,飯都喂不進去,疼得一直哭。

我機械地拿輸液器,兌藥品,輸液,背包越來越輕,我的身體也越來越輕。

中午吃過飯我躺在車裡睡著了,醒來身上暖烘烘的,身上捂著軍大衣,腦袋下墊著葉榛修長的玉腿。他也在打瞌睡,微微啟著唇,沒防備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可愛。我從沒從這個角度去看他的臉,原來只覺得他的睫毛長,卻不是翹的,又密又直,像一小片黑壓壓的森林。

這就是我的森林,是我全部的理想,和我願意棲息一生的港灣。

「醒了?」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身上也不想動。

「跟我說一句話行嗎?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

葉榛垂下頭,指腹搓著我的下巴,微笑的樣子非常的好看。難得這樣的安靜,我心裡非常滿足,往他身上又靠得緊了一些。不過也只能這樣靠著他,再近的地方我是進不去的,那是禁地,一直對我關閉。葉榛也想打開禁地的門,可是他找不到鑰匙。

這樣的葉榛說不定比我還可憐。

「我以前看過一本外國小說,小說的男主人公是個俄羅斯潛入美國的特務,他潛伏得很深入,在那邊結了婚,他的太太是在政府部門工作。他一直在利用他的太太,結婚也不過是掩護自己的特務身份,順便套取一些國家機密。」葉榛跟捋貓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順毛,興緻勃勃地講故事,「你猜,這個結尾會是悲劇還是喜劇收場?」

「如果是好萊塢大片,肯定是女主人公一直知道這男的是特務,也是為了套取對方的情報,最後打了一場,在烈火中擁吻。」

「你說的那是《史密斯夫婦》,這個故事不是那樣的。後來東窗事發,男主人公把他太太當做人質押著一直逃到美國西部,按照上級約定的地點乘直升機去機場,而後用真正的身份回國。可是男主人公中了槍,他用槍頂著他太太的太陽穴一直把車開到一條河邊,無路可走了,那個男主人公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就讓那可憐的女人自己離開。他的太太陪他逃了那麼遠,沒哭沒鬧也沒說話。現在男人叫她走,女人在後視鏡里整理了一下頭髮對男人笑了。」葉榛的眼波蕩漾著,連口氣都有了幸福的感覺,「她說,我從沒想過這輩子是什麼死法,不過,我覺得我死的時候,你一定在我身邊陪著我。而且這裡很美,我覺得很幸福。說完女人就把車開進了河裡。警方打撈到兩人的屍體,他們在車裡擁抱著對方,怎麼都沒辦法分開。」

我認真想了一會兒這個故事,葉榛真沒有浪漫細胞,如果他是講睡前故事的話,怎麼也應該挑《白雪公主》或《灰姑娘》,這些又蠢又蛋疼的童話故事。

「你難道會給小梨的睡前故事講《電鋸驚魂》嗎?你也太毒了,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詛咒,跟你在一起簡直太倒霉了。」

他認真而羞澀,目光閃爍,「我的確覺得,如果跟你就這樣死了,也是不錯的一生。」

原來葉榛說情話這麼的劍走偏鋒,一開口就死去活來的,不過我卻覺得快在他的眼眸里溺斃了……我想我也是個變態。因為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如果前面有湖也會忍不住開下去。

最後他俯身抱住我,力氣很大,「我愛你。」

或許等了太久,聽到耳朵里竟跟「我餓了」沒什麼區別。

「我愛你,一直愛你。」

以前的葉榛從不撒謊,可現在我依舊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可他的愛我真的太想要了,我遲疑了幾秒鐘,慢慢抱住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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