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當你想到一個人會餓,怎麼都吃不飽,那就是愛情了 第一節

有時候生活跟夢境交替,倒不知道哪一樣是真的。

剛剛還想著的人,突然就在眼前,她有點措手不及,傻傻地擋在門口。

他笑了,「不方便嗎?」

他知道自己的微笑多迷人,沒有人能夠真正拒絕這樣他。

多晴閃開讓他進來,而後機械地關門,看他把行李放在門口,從裡面拿出白色的家居服。他當著她的面脫衣服,外套、毛衣,接著是內衣,他幾近赤裸地在她面前,然後坦然到無恥地拿著家居服進了浴室。

而自始至終他表現得像個尊貴的主人,反而讓她拘謹地退到一邊。

等多晴回過神,他已經洗好澡換了乾淨的衣服出來,頭髮上滴著水,新鮮又精神。

他一邊擦頭髮一邊問:「吃過晚飯了嗎?晤,看起來還沒吃……冰箱里應該有速凍水餃吧?」

說完不等她說話打開冰箱,從下層取出一袋水餃,在玄關後面的簡易廚房裡燒水,下餃子,完全不像第一次光臨。這種熟練倒讓多晴發憷,分辨不出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整個屋子都是他的傢具,民族風的紅色大沙發,書櫃,甚至連陽台上脫了色的藤椅都是從他家裡搬過來的。

不對,應該說都是她撿回來的,整個屋子裡都是他不要的東西。

連同她都是。

「給你盛了十二個。」

他把盤子放在茶几上,盤腿坐在地板上,拿起遙控調到中央一台,正播放著春節聯歡晚會。還是那些熟悉的主持人,熟悉的演員,換湯不換藥的節目,如出一轍的笑料,還有坐在電視機前相同的兩個人。

多晴乖乖把餃子吃了,十二個果然是她的極限,他也是記得的。

他眼睛盯著電視屏幕,「把盤子收到廚房,待會兒我去洗。」

她沒動,「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了飛機就過來了。」

「你怎麼知道這裡,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的傢具都在這裡,我家都是空的,你讓我去哪裡?」

「這些都是你不要的。」

「現在我又想要了,」他淡淡看著她,「不行嗎,我後悔了不行嗎?」

因為他想要了,後悔了,所以又回來了。

「行啊,」然後她用力抱住沙發角,認真又兇狠地說,「不過,你以為你後悔了就可以要回去嗎?休想!我的東西我不願意給,誰都別想拿回去!」

「你要這些幹什麼呢?」

「我……我省錢!」

「那我給你買一套好不好?」

「我幹嗎要你給我買東西,你是我什麼人,」多晴把他當階級敵人,「有錢你給自己買一套多好?」

付雲傾幽幽看了她半晌,手指在沙發上摩挲,「不一樣的,我的第一次可是在這個沙發上失去的。」

多晴恨恨地,「我也是啊。」

他的笑意越來越深,眼睛裡的水都要溢出來似的。傳說中的勾魂艷鬼也無非是他這種樣子。可是越是這樣多晴的腦袋越清醒,知道再這樣下去,又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她用抱枕丟他,「你明天就走。」

他接住枕頭抱在懷裡,「我以為你現在就要趕我。」

多晴抱著膝蓋,屋子裡只有京戲的唱腔回蕩。

半晌,他聽見她說:「只有今天不會趕你,因為你沒地方去。」

無論過了多久,她的心裡還是有他的。關於他的一切,她也都是記得的。他記得那天自己找了搬家公司,在飛機上就後悔了。等下了飛機,他心急火燎地給那個工頭打電話,卻聽那個工頭說,東西都被一位姓紀的小姐搬走了。

然後在東京的家門口看見紀多晴,他的心情無比複雜,只是一時間,他看不清渾濁的水面下雀躍的欣喜。她是為了簽約的事情來的,自始至終都不是因為想念他,或者想見她一面。他真的氣得發昏,因為她的沒心沒肺。

她沒有他也是可以的,還是可以過得很好,可以幸福。

而他寧願她痛苦,也不願她看見自己還能帶著驚喜的笑容上采打招呼。

好吧,他不得不承認,他回來,像個強盜一樣闖進她的小公寓,惹得她炸毛,只為了確認他在她心裡還有個位置。而如今她坐在他旁邊噼里啪啦地磕瓜子,就算是無聊的歌舞也能看得很認真,會因為俗套的笑料而笑個不停。

他覺得一切塵埃落定,一眨眼就是一生也不錯。

「我以為你會在家的。」

「……我哥去他爸家了。」

「那你媽呢?」

多晴噼里啪啦地磕了半晌瓜子,伸手指著牆上,「我媽在那裡啊!」

他愣住了,相框里是很年輕美貌的女子,是紀媽媽年輕時候的模樣,但是相片是黑白的,她笑得端莊優雅。

是遺像。

「什麼時候……」

多晴猶豫了一下,「四年前,是胃癌,去得很快,也沒什麼痛苦。」

他離開前不久,還去她家裡吃過一次飯,是紀媽媽邀請的。他記得紀媽媽很愛笑,跟保姆阿姨一起把他圍在中間問東問西,碎碎叨叨,多晴則在一邊悄悄翻白眼。現在想起來,他也只見過紀媽媽一次而已,三個小時,大多數是在講多晴小時候的事。

那就是他們分手不久後的事情。

他訕訕地不知怎麼開口,最後說:「對不起。」

「沒關係,」多晴說,「人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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