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守長城刀光血海 第九十三章 雙星隕歿

放棄南苑只是一場生死逃亡的開始。

此時按照撤退計畫,趙登禹將軍所率的部隊與學兵團兵分兩路,穿越南苑趕往北邊大紅門附近佟麟閣軍長處匯合,百來個學生在長官的指揮下且戰且退,後面的日軍緊追不捨。

地上滿是碎石瓦礫,有些地方牆倒房塌,攔在前路上非常難走,黎嘉駿小腿上的口子綁住又打開,鮮血嘩啦啦的往外滲,她疼得都快休克了,卻一步也不敢停,旁邊一個不知名的小戰士扶著她一路小跑,這讓她想起了柯承志,但是注意了一圈,也沒見到他的人。

終於,一群人跌跌撞撞的撤到了一片寬廣的蘆葦地,穿過它大概跑個五六里地就是大紅門,出了大紅門就一路奔北平去了,長官傳令跟緊,帶著所有人衝進了蘆葦地,人高的蘆葦叢下土地泥濘,不遠處就是一個小湖,大家緊緊跟著隊伍跑著,沒一會兒就聽到前後左右都是叫聲,日軍追上來了!

所有人胡亂的往四面射擊著,四面也都有子彈飛竄回來,黎嘉駿早早的就喊著趴下並身體力行了,可小戰士們還沒從剛才殺紅眼的狀態下出來,個個兒挺直了腰漫無目的的往外打,轉瞬就又倒下好幾個。

長官幾乎要吐血了,聲嘶力竭的大吼:「趴下!趴下!隱蔽!不要還擊!隱蔽!」

我方熄火以後,日軍還在射擊,看起來竟然往哪個方向來的都有。

被包圍了……

眾人都意識到了這點,開始緩慢的往北面爬,可日軍的子彈如影隨形,他們當然能猜到撤退的人要去哪,黎嘉駿爬過了好幾具屍體,他們大多滿身是血,血滲入泥土裡,後面的人爬過時又被擠壓出來,袖子上身上和腿上就沾滿了犧牲的人的血。

黎嘉駿滿臉血泥,只覺得很多子彈就擦著頭皮打過,頭頂嗖嗖嗖的風聲來來去去。她不禁慶幸追擊中的日軍沒法那麼快帶上炮兵部隊,否則他們早就團滅了。

蘆葦叢被打得如風中凌亂一般左搖右擺,沉重的呼吸聲蓋過了心跳,遠處忽然傳來槍戰的聲音,不知道是誰的隊伍來援了,長官在前頭大吼:「有支援!突圍!」說罷帶頭站起來,朝眾人揮手,帶頭往前衝去。

大家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現在頭頂的子彈確實沒了,立刻連滾帶爬相互扶持著站起來往前跑,這時候已近傍晚,天色微沉,疲勞了一天的人們在蘆葦叢中盲目的跑著,只覺得頭暈眼花,黎嘉駿嘴裡火燒火燎的,她早就沒子彈了,手裡的漢陽造成了拐棍,帶著她一下一下的往前顛去,好容易衝出蘆葦盪,不遠處橫出一條小路,拐著彎就往北去了,路邊有一棵大樹,樹下隱隱約約有人有車。

此時學生兵早在剛才的混亂中走散了,黎嘉駿腿上有傷走得慢,有個時不時帶她兩把的小戰士胳膊上也嘩啦啦流著血,兩人一路過來都沒時間自我介紹一下,此時看到前面的情況,下意識的就有些猶豫,卻見樹下的人似乎是向這邊招了招手。

應該不是日本兵,因為後頭槍聲還隆隆的,火光不斷閃爍,顯然是有部隊糾纏著日軍在打,沒道理前面還有坐小轎車的軍官等在這。

兩人心中頓時湧起了無限希望,這時候蘆葦叢陸陸續續又跑出四個學生兵,人多了大家狗膽也壯,組成一個小隊跌跌撞撞的就過去了,到了樹下定睛一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好傢夥!樹下站著一群軍中大佬!

趙登禹將軍首當其衝,幾年不見他好像胖了很多,顯得身板更加魁梧,旁邊一個長得可眼熟的漢子,看軍銜也是將軍,估計就是佟麟閣,另外還有一個軍官就眼生了,剩下的就幾個警衛員,他們喝著水或坐或站,等幾個小孩子過去了,就往前指:「前去,隊伍在前面。」

看來他們是在收容掉隊的人,也有可能是在等斷後的部隊。

黎嘉駿激動的不行:「趙將軍!您還記得我嗎!」

趙登禹看看她。

果然不記得,黎嘉駿也不氣餒,笑嘻嘻的提示:「長城那,喜峰口!我是大公報的。」

「哦!是有你這麼個小姑娘,哎呀,又碰到了,不錯不錯。」趙登禹笑了一聲,「腿上怎麼了?」

「划了一下而已。」黎嘉駿佯裝無事。

「恩。」趙登禹點了點頭,轉頭跟旁邊的人說話去了。

黎嘉駿握了握小拳頭,倒沒有被忽視的鬱悶,現下的情況也容不得她多想,大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看到軍長在殿後個個兒激動的說不出話,趙登禹旁邊的警衛員朝她擺擺手:「你們快趕上去,別耽擱了!」

其實她好想就地坐下來歇兩下,腿上此時早就沒知覺了,她超擔心自己會不會破傷風感染什麼的,這種擔心竟然比在槍林彈雨里穿梭時還要濃厚,她幾乎是愁眉苦臉的拉著身旁的小戰士繼續往前走,那幾個學兵還依依不捨,朝著將軍們立正敬禮。

將軍們一個個鬍子拉碴的,朝著眾人回了個禮,就繼續坐在樹下了,黎嘉駿又仔細看看佟麟閣,這才發現,這人長得好像當年有名的電視劇《亮劍》里的楚雲飛!那是她少數看完還零星翻到都能不跳過繼續看的抗戰劇,楚雲飛的形象如果再年輕個二十歲絕對是一代男神,結果讓她在這兒看到了!

她手指抖了抖,摸了摸綁在身上的照相機,好想拍照留念……

這個相機包裡面是所有她無論如何沒法捨棄的東西,所以從早上醒來她就背著,此時也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摸索著剛打開罩子,長官們就催促開了:「快走快走,還愣著幹啥,我們有車,你們有嗎?」

確實不是時候。

黎嘉駿頗為惋惜的合上包,與其他五個學兵一道往著大部隊方向跑去。沒了子彈的威脅,即使人人帶傷,腳步也輕快不少,可這蒼天大地的,就剩下他們幾個身影啷噹的在那兒跑,又是活下來的慶幸,更多的卻是麻木的悲哀,以至於大家誰都不想說話,過了一會兒,還有隱隱的啜泣聲從後面傳來。

柯承志曾說,營房裡以前有人想家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都會被小夥伴一頓嘲笑。

她也住校過,她懂那種感受,那時候其實嘲笑的人心裡是帶著羨慕的,因為有人憋不住哭了得以宣洩,而有人憋住了卻只能把眼淚往肚子里流。

可此時,當然沒有人會去嘲笑別人的啜泣,因為其實每個人都想嚎啕大哭,只是他們太累了,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黎嘉駿抹了把眼睛,艱難的眨了眨,果然乾澀得發疼,她一天都沒喝水了,早知剛才就討點兒的,想必將軍不會那麼殘忍拒絕這個要求,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天也快黑了,白天的熱氣逐漸散去,涼風吹了起來,圍繞幾個人一天的怪味消散了不少,雖然一直沒有趕上大部隊,但也沒有被追上,眾人的心裡越來越輕鬆,甚至因為擔心有狼,有人建議停下來等後面斷後的部隊趕上來。

可大家都擔心斷後的部隊被日軍黏著,紛紛否決這個建議,於是只能繼續行屍走肉一樣的往前走。

等黎嘉駿都快走得絕望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喧囂聲,那種尖利的嗡嗡聲一度佔領了她整個清晨,所有人都嚇得一抖,回身看去。

就在他們來時的方向,地平線上紅光閃爍,一下又一下,伴隨著沉悶的爆炸聲,地裂一樣的震動一直蔓延到他們腳下。

「又……打起來了?」有人顫抖著問,聲音是抖的,槍卻還是舉了起來。

「我們……咋辦……」

「跑啊,我們上去就是送的!」黎嘉駿一咬牙,「沒事兒,軍長和將軍都在那兒呢,他們會指揮部隊的!」

「可有飛機啊!」有人指著遠處,他話剛說完,就聽到嗚嗚嗚的聲音從頭頂划過,那是投完彈的飛機在爬升返回。

五個人躊躇不前,痴痴的望了遠處許久,直到動靜快沒了,才懊喪的轉身,一步一回頭的繼續前行。

不可否認,他們都慫了,作為軍人,本不該畏戰,可他們到底還是沒敢往那個地獄一樣的地方挪動一步,不管跑不跑得到,出不出得了力,他們卻連裝都沒裝著往那兒跑一步。

一路沉寂。

等到被城門口的士兵接進城,已經深夜了。

南苑失守,日本大軍壓境,北平一戰勢不可免,饒是半夜,北平城裡還是人來人往,士兵們拿綁著鐵絲的木架子架設著路障,用於阻止日軍坦克;很多人則背著沙袋來來去去,用以堆砌掩體,百姓倒是一個都沒看到,估計都躲起來了。

他們被帶到一個大棚子外,因為黎嘉駿是女的,直接被安排到一個廟裡,那兒大多是一些受傷的女性難民,領她過去的士兵答應了幫她打聽大公報報社的事兒,但看那架勢,估計還是得靠自己。

撤到城裡的傷兵有不少,但也並不多,原來輕傷的全都留下來阻擊日軍了,能撐到這兒治療的大多要失去一條腿或者一條胳膊,黎嘉駿坐在一塊空著的草甸子上等著,沒一會兒就有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裙子,手臂上系著個紅袖章的短髮女孩兒跑了過來:「新來的傷員哪兒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