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守長城刀光血海 第八十七章 宛平夜練

依照黎嘉駿肉眼所見的宛平城,她可以肯定未來這是一個村或者一個縣……或者應該是北京的一個區……的一部分。

她兩輩子都對北京不熟,這個北平也僅限於城牆裡極小的一部分,而未來那個首都在她心裡就活生生一個樹樁平面一樣的城市了,一二三四環像年輪一樣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擴散,看一眼地圖都嫌眼暈。

一大早出發到了宛平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騎行過去的,用的公(腳踏)車。

黎嘉駿不得不慶幸自己在杭州的時候已經歷練出了一個鐵臀,否則從北平出發到宛平那十里地真會把命都騎出來,泥路啊,風沙啊,那叫一個殘忍無情,顛得她臉都木了,後來周先生指著聳立的城門告訴她宛平到了時,她完全連抬頭看一下都不行。

沒辦法,脖子都硬了,一路綳過來的,不綳著頭都震斷了。

她比在杭州還要深切的意識到柏油馬路是個多麼跨時代的、偉大的發明!

宛平城位於北平西南,穿過城就直指盧溝橋,這是南下北上的必經之路,地處要塞,本就是明朝時期作為京師的衛城而建立的,這麼一想,為什麼日軍從這兒開打,就很容易理解了。

路上周先生介紹了一下他們此行的目的,線報說日本將在宛平城外進行軍事演習,在這樣的情況下進行軍事演習非常敏感,中國方面非常緊張,就防著日本搞幺蛾子。

「我們就等著他們出幺蛾子。」周先生氣喘吁吁的說著。

黎嘉駿心裡苦逼,想知道你早說啊,我都能告訴你他們整了啥幺蛾子……

周先生介紹了一路,終於到了一個寺廟外,給門口的小沙彌遞了封信進去,他下了自行車,揉揉腰,搖頭,「不成了,年老色衰,力有不逮啊。」

黎嘉駿噗的笑了:「這話您敢對師母說嗎?」

周先生無所謂道:「她聽了才高興呢,我跪搓衣板都不帶反抗的。」

兩人的住處就安排在城中的興隆寺里,這是一間破敗的古剎,只有三間大殿,內里供著釋迦牟尼和十八羅漢,另外有六間禪房,除了他們沒別的客人。

住持是個瘦高的方丈,他親自帶著小沙彌給兩人安排了房間,叮囑了齋飯的時間便走了,他倆剛好錯過晚飯時間,灶房裡似乎是沒剩下什麼,兩人只能出去覓食。

宛平城吃食店很少,實在是這個城太小,一眼望得到頭,騎車從城內街穿過到了最西面靠盧溝橋的威嚴門眺望,遠遠的能看到東面順治門的輪廓,整個城方方正正的,建得極為規矩。

「先生,這城其實就是個橋頭堡吧。」黎嘉駿覺得自己一語道破天機,實在是這個城太小了,她要改口,這個城到幾十年後大概都不是縣了,說不定是個居民區……

兩人從寺里整理了東西,打算隨意找點吃的就休息,明日一早去採訪,這兒駐紮著二十九軍的兩個營,統共也就一千四百來人,可擠在這小小的城裡也是滿滿當當的,現在西面日本人虎視眈眈,當然再不會有行腳商和貨商自此處來來往往,整個城差不多已經自我宵禁了,百姓們都能躲則躲,路上鮮少行人,來來去去的全是當兵的。

又一隊士兵喊著口號跑過,天氣炎熱,但他們還是穿著長褲,以至於身上有著濃郁的汗味,再加上現在的人都還習慣隨地大小便,大城市有巡捕驅趕,可周邊地區則還是我行我素,濃郁的汗酸混合著街道角落被悶在空氣里的屎尿騷味,讓人極不舒服。

夜幕又一次降臨了,前方西下的太陽從城門門洞里直射進來,血紅的一溜光打進來。

一個城,沒有吆喝聲,沒有叫賣聲,沒有笑聲,鮮少說話聲……只有嘹亮的口令和應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黎嘉駿有種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慢吞吞的跟在周先生身後,忽然感到強烈的懊悔。

她到底為什麼死皮賴臉的要過來?

圍觀了又怎麼樣呢?

圍觀前心情就這麼差,圍觀時心情會更差,圍觀後還想不想做人了?

她到底圖什麼?她今兒個看到了……幾十年後,也不會有滿堂的子孫圍在她身邊聽她講過去的故事,就像她外公一樣……

「嘉駿。」一個叫聲驚醒了她,周先生在前面喊她,「發什麼呆呢……只有玉米面窩窩配豆腐腦了,吃么?」

「我,我不挑,都成。」黎嘉駿醒了神走上前去,這是角落裡的一個小攤,攤主似乎是打算收攤了,此時正用鏟子刮著鍋,一邊刮一邊招呼:「二位旁邊坐啊,我這兒還剩點鍋巴,給你們整點兒鍋巴菜好配窩窩。」

「誒那敢情好!」周先生一撩長衫在旁邊坐下了,興緻勃勃的,「嘉駿,這兒坐,運氣好啊,一下子碰著仨名小吃。」

黎嘉駿坐到他對面,想想還是問:「我怎麼總覺著這是天津有名的早點……」

「是早點沒錯!」攤主兜了滿滿兩碗豆腐腦端過來,豆腐腦剛熱過,灑了一層香菜和榨菜,還有幾顆炒花生若隱若現,香噴噴的,「這不是光顧的人少么,早上做一鍋一天能賣完不錯了,哪能緊著三餐賣呀,來,吃,不夠再添,既然當晚飯賣你們了,總得管飽是吧。」

雖然沒什麼胃口,但畢竟奔波了一天沒吃什麼好的,黎嘉駿還是強撐著塞飽了肚子,攤主很實在,用料足,吃食做得也下功夫,比她以前吃過的都地道,可奈何心理壓著大石頭,她一直處於「感覺越來越不好」的狀態中。

周先生吃得很快,轉瞬就清空了碗盤,結了賬道:「飽了沒?吃飽了咱回去休息。」

「飽了……」黎嘉駿很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先生,影響您胃口了。」

「沒事兒,咱都是經歷過的,到了這地界哪還能開心起來,心情好才怪呢。」周先生拍拍她的頭,似乎覺得手感不錯,又揉了揉,隨後很開心的放開手,拍了下大腿站起來,「走吧,休息去,今天可真是累著了。」

「恩。」黎嘉駿跟著站了起來,兩人溜達回了寺廟,發現廟裡還停了電,兩人只能匆匆洗漱一下,各自睡下了。

七月六號了。

黎嘉駿睡著睡著都感覺腿在抽筋,一直都在不斷的驚醒,比當初九一八還要睡不好……

她真是對自己無語了,知道了也發生,不知道還是會發生,她這個知道的總是比別人多心驚膽戰好多年,這樣折騰下去折壽那是妥妥兒的了。

……又一次驚醒。

她嘆了一口氣,怒而坐起,瘋狂的揉了揉頭髮,張著嘴巴無聲的嘶叫了一頓,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和一輪彎月,只覺得心跳如鼓。

「草啊啊啊!」她再次無聲怒吼。

「砰!啪!」一陣槍聲突然響起!

她全身一震,還以為剛才幻聽,剛凝神側耳,就聽到一連串子彈聲噠噠噠的傳來,那聲音還很遠,似乎是在城外,可是因為寂靜的夜,反而極為明顯。

敢情剛才不是自己驚醒的!是被槍震醒的?

不對啊,這才六號,她絕對不會錯!黎嘉駿趕緊套上衣褲穿上鞋,蹭蹭噌的往外跑去,剛打開門,旁邊的門也開了,周先生也披著衣服走了出來,皺眉望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見黎嘉駿也跑了出來,他只說了一句:「準備準備。」

「好了。」黎嘉駿言簡意賅,她直接就套上了自己的衣服,腰間還別著槍……她一向都是不帶齊東西會死星人,甚至還拿出了手電筒閃了閃,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周先生挑了挑眉,一言不發的回屋,隨後穿戴整齊的走了出來:「走,去看看。」

大殿旁的長廊兩個小沙彌在探頭探腦,黎嘉駿瞅見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擺手:「快去躲起來!躲躲躲!」

小沙彌沒動,溜圓的大眼睛好像反射著星星的光,亮閃閃的目送他們,黎嘉駿再回個頭,忽然感覺他倆活像狐猴……

兩人圖快,騎了自行車一路往軍營去,誰知偌大的營房並沒有想像中的緊急集合,雖說有幾隊士兵列隊匆匆而出往城牆方向跑去警戒,可是大部分營帳還在沉眠中。

周先生當然遭到了阻攔,好在他事先就有預約,被士兵領到了指揮部,那兒燈火通明,電報聲滴滴滴滴的,不絕於耳。而此時,槍響也在持續著,一陣又一陣,讓人一陣陣頭皮發麻。

他們走進指揮部,正對著的就是一張極為簡陋的大地圖,下面三個軍官正一邊低聲商量著一邊看地圖,旁邊有個發報員在緊張的發報,另一邊有個通訊兵正緊張的聽著電台,手裡拿著筆划來划去。

「金營長。」周先生叫了一聲,地圖下一個中等個子的軍官聞言轉過了身,他長相其貌不揚,甚至帶著點苦意,人家是八字眉泛苦,他是臉突出的眉骨都呈八字,苦得眼窩深陷,顴骨還高聳著,顯得兩頰微凹,一張臉重巒疊嶂。

黎嘉駿咽了口口水。

這是二十九軍110旅219團3營的營長金振中。

他一開口,就是一口濃郁的河南腔:「是大公報的記者嗎,不好意思,現在么啥時間和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