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昨天的黎明發現莫比·迪克的,而現在,又一個黎明到來了。
這個黎明和昨天的黎明毫無二致,只是,我們現在丟失了莫比·迪克。
可所有的人都明白,我們和莫比·迪克肯定還會見面的。
否則這故事將無法收場。
而故事,不管它是喜劇,還是悲劇,都應該有它的結尾的。
除了亞哈船長和值班的人之外,所有的人累得呼呼熟睡了一整夜。
黎明的熹微之中,亞哈船長從自己的艙里探出頭來,看了看蒼茫的海面。
「有人得到那隻金幣嗎?」他向桅上嚷道。
其實,他這一問純粹是多餘的,如果他們發現了那傢伙,船上肯定早就亂起來了,也肯定早就把他叫起來了,根本不勞他問。
「什麼都沒有發現,先生。」
「看樣子那鬼東西遊得比我想像的要快。」亞哈船長喃喃自語。
但緊接著他又嚷了起來:
「把大家都叫起來吧,他們痛痛快快睡了一宿,精神一定養足了,現在我們該加速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追上那傢伙的。」
於是全船在一會兒的工夫里,再度沸騰起來了。
在捕鯨這一行里,像現在這樣夜以繼日地去捕捉一隻大鯨,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但前提條件是這條鯨一定非常重要,莫比·迪克當然夠這資格。
不分晝夜的追捕,是最要捕鯨人的膽識和水平的,初出茅廬的捕鯨者絕對做不來。而恰恰是這一點,卻給了南塔開特人展示自己捕鯨天才的絕好機會。
說起來南塔開特人,真是讓人佩服不已,他們的頭腦簡直就是專門為捕鯨所設計的。頭一天在夜色蒼茫之前,他們只需對他們所追捕的那條鯨做一個簡便的觀察,便可以十拿九穩地說:
「好了,我們睡覺了,明天我們在什麼什麼地方等它,到時再接著干吧。」
而第二天,天一放亮,他們便可以不費太大力氣地在自己船的左右找到他們的目標。
這簡直是一個奇蹟,別說是外行人,就是除了南塔開特人外的內行人,也往往嘆為觀止。
南塔開特人就像是一個出色的領港人,他們熟悉全世界所有的海洋和所有的大鯨。
他們只需在頭天黑前看那大鯨一眼,便能知道那傢伙游向了哪裡,它的游速有多快,中途歇不歇,明早一準會出現在哪兒。
之後,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推測,調整好自己的船,使自己的船就像是被那隻鯨牽引著一樣,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它的後面。
當然,這神奇的技藝不僅僅是來自於天才,更重要的是來自於經驗,來自於在大海和巨鯨之間,冒著生命危險摸爬滾打得來的經驗。
現在,休息了一夜的「裴廓德號」就正在尋找著自己昨天丟失的獵物。
大船在海面上犁出一道深溝,向前猛衝,簡直像是瘋了一般,又像是一個勁頭十足的孩子撒著歡兒。
經過了昨天與莫比·迪克的初次較量之後,尤其是亞哈船長和他的小艇的遇險,大家原本朦朧的恐懼和對命運預兆的擔憂開始明顯地減弱了。
亞哈船長以自己同莫比·迪克的活生生的搏鬥,鼓舞和影響了大家,給所有膽怯的人以一種敬畏和豪情,他們被亞哈船長的氣概深深地感染了。
於是所有的人都開始熱血沸騰起來,就像是一壇陳年的老酒重新發作了一般。
這一次,倒再也不用亞哈船長領著他們,幾乎是逼著他們信誓旦旦了。
一往無前,無私無畏,堅定不移,赴湯蹈火,這就是現在「裴廓德號」的共同精神。
正是在這種共同的精神的推動下,大船像被強勁的順風裹挾著一樣,飛一般向前。
「太棒了,這太棒了!」斯塔布大聲地嚎叫著。
「這感覺從腳底一直升騰到我的心裡,好極了,我覺著我現在和這大船簡直就是兩個飛馳的巨人,任何人也阻擋不了我們。」
「即使有誰把我扔到海里去,我的脊柱也能變成一隻龍骨,帶著我向那可惡的傢伙駛去。」
其實,斯塔布說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感受,現在「裴廓德號」上的所有人都這麼想。
從這意義上講,三十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人,那就是力量加大了百倍的亞哈船長。
而這隻船,不管做成它的東西有若干種,現在也都凝固成了一個整體,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
一切都成了亞哈船長。
幾乎所有的人都攀在高處,虎視著海面。
「它在那裡!它在那裡!它噴水了!它噴水了!」桅頂兒終於叫起來了。
「在哪裡?」
「正前方。」
「好嘞,你這白鬼,你等著吧,亞哈要來喝你的血,抽你的筋了!」斯塔布惡狠狠地說。
又過了幾分鐘。
「喂,頂上怎麼不叫了,難道你們又把它丟了不成?」亞哈船長仰面問。
「它鑽了。」
「怎麼會呢?它是不會噴一次水就鑽得無影無蹤的,還是把我弄上去吧。」亞哈船長說。
等到亞哈船長到桅頂兒的時候,莫比·迪克再一次躍出了水面。
三十個人一起歡呼起來,這歡呼聲簡直把莫比·迪克給嚇壞了。
因為它聽得太真切了,它就在正前方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比大家想像得要近得多。
這次,莫比·迪克不再悠閑和傲慢了,它縱身跳躍起來,從海底用盡全力向上。
它巨大的身體騰在空中,等落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七海里之外了。
就在它跳起來的時候,它噴出的水霧就像是一條閃爍的冰河,在陽光下熠熠閃亮,叫人不敢正視。
「它在跳呀,它在跳呀!」水手們一陣呼喊。
「它那是在向我們挑戰。」亞哈船長沉靜地說道。
「你跳吧,莫比·迪克,我的仇人,你這聰明的傢伙。你肯定早已知道,你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
「我們已經把標槍握在了手裡,所以,你跳吧,這是你最後的自由了,你發泄吧,這是你最後的時光了,你一定早就明白了。」
「好了,夥計們,都準備好,我們要戰鬥了。」亞哈船長發出了號召。
水手們這時早已經群情激昂,誰也不再理會那些麻煩的索梯了。
他們從桅索上一溜而下。
亞哈船長雖然沒有這樣下來,但他下在了最前面。
「放下小艇,出發!」亞哈船長一聲令下,跨上了自己昨天午後才裝備起來的備用小艇。
「斯達巴克,看好大船,跟住我們,不要失去聯繫。」亞哈船長叮囑自己的大副。
莫比·迪克看著亞哈船長他們逼了上來,身子一轉,沖著他們游過來。
很簡單,這回它是想先發制人,給亞哈船長他們來點兒快而狠的。
「先打它的額頭,那是它的要害,並且還可以避免它的斜擊。」亞哈船長傳授著策略。
可是,還沒等到靠近,莫比·迪克已經翻騰起來了,它張大嘴,閃動著巨尾,狂衝過來,一派殺氣,看那樣子,簡直想把三隻小艇一塊兒吞下去。
這回,水手們不像昨天那麼緊張了,標槍手們紛紛投出自己手中的標槍。
好幾支標槍命中了莫比·迪克。
然而,莫比·迪克此時似乎對投過來的標槍已經毫不在意,仍然向他們猛衝過來。
好在水手們冷靜多了,嫻熟地操縱著自己的小艇,巧妙地避開了莫比·迪克的衝擊。
亞哈船長不斷地叫著,指揮著大家,海面上只有他一個人的的聲音在迴旋。
莫比·迪克一次又一次地衝擊,掉頭,又衝擊,再掉頭,但陰謀始終無法得逞。
只是,它把那三根拴住了它的繩子弄得亂七八糟,把小艇幾乎拽到了它的身邊去了。
海面上亂了套,所有的繩索都攪在了一起,槍鉤和槍尖兒在海面上漂蕩,所有的對大鯨的危險也都成了大家共同的危險。
各個小艇危險不斷,此起彼伏。
亞哈船長剛剛避免了自己小艇的危險,斯塔布和弗拉斯克的小艇就被莫比·迪克拽到它的尾巴那兒去了,活像兩隻大玉米棒子一樣在海面上互相撞來撞去。
之後,莫比·迪克就潛進水裡去了,留下兩隻小艇不住地在浪尖兒上打轉兒。
一時間,斯塔布和弗拉斯克的兩隻小艇上都亂做一團,各人救個人的命,各人想各人的轍。
亞哈船長的索繩早就斷了,這時便在水面上四處漂蕩,遇到誰救誰。
就在只剩下亞哈船長的一隻船完好無損的時候,莫比·迪克從海底鑽了出來。它用寬闊的前額向上猛地一頂,將亞哈船長的小艇撞向了空中。
小艇在空中翻了幾翻,最後船舷向下掉了下來,扣在了海面上。
亞哈船長和自己的水手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