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蜉蝣撼書 第一節

醫院裡每天都有類似的突發事件,護士為了防止衝突就叫了保安。

木椅本是沖著吳女士砸去的,可偏了準頭砸中了腦震蕩患者的腿,不是什麼重點部位,不過那一下也夠他受的,抱著腿鬼哭狼嚎起來。

兩個保安衝進來時聽到嚎成那個樣子還以為出了人命,一進去連血都沒看見才放了心,忙把紅了眼的小子往外頭拉。

吳女士那尖利的嗓音吼得半個醫院都能聽見:「報警!送他去坐牢!殺人犯!他就是個殺人犯!」護士當然不會聽她的,連個皮兒都沒破,報那門子的警?

回到家洛雨就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關到房間里。

苗桐做夢也沒想到本是他們佔了優勢,可洛雨又鬧出了在醫院傷人這事,這下可難善了了。畢竟洛雨兩次打人都有目擊者,而吳女士那個慫包兒子可是來陰的。

這下連苗桐的臉色都淡定不起來了,不停地咬著指甲,神經質地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直到門禁對講機響了,她才猛地停住腳,卻並沒有動,而那對講機卻鍥而不捨地響了將近兩分鐘。

洛雨聽對講機響很久沒停,以為苗桐出門去買菜沒帶鑰匙,可開門就看到站在客廳中間不知道在做什麼的苗桐,四目相對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快步走去開門,卻被苗桐拉住:「你要幹什麼?」

「去開門。」他還能幹什麼?

「不能開,說不定是警察。」

「如果真的是警察,不開門有用嗎?」

苗桐完全慌神了,只想著不能開門,卻丟掉了理智。突然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也響起來,洛雨拿起來看了一眼,往她手裡一塞,轉身又回了房間。苗桐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接下來就聽到略焦急的詢問:「怎麼不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你嗎?」

「不然呢?你以為是誰?」電話那端的人聽她的聲音不對,聲音更緩了,「乖,先給我開門。」

苗桐聽了這句話整個人好像重新被按了開始鍵,趕緊跑出門去。走廊盡頭的門禁處只有白惜言一個人站在那裡,他的格子圍巾掩著下巴,鼻尖已經凍成粉紅,短款的羊毛外套修飾出他比例過長的腿,手裡雖拿著探路棒,卻顯得他像個英倫紳士。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苗桐握住他的手,「小心門檻。」

「當然不是一個人,我讓小莫去找地方喝咖啡了。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兩人走了幾步,白惜言突然停下來,眼盲後他對聲音愈加敏感,蹲 一路摸到苗桐 冰涼的腳。她本來就身體底子虛,到了冬天就手腳冰涼。摸到她的光腳,他恨不得咬她兩口,打橫把人抱起來。

「惜言,你幹什麼?這樣太不安全了。」

「如果摔了,那就是你活該。」

雖這麼說著,卻小心翼翼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苗桐摟住他的脖子眼睛發熱,「摔了是我活該,可是你摔了怎麼辦呢?」

白惜言哼笑:「讓你心疼。」

是啊,讓我心疼。你拿捏到了我的七寸,所以我面對你就好比蜉蝣撼樹啊,可惡的白惜言。

屋子裡雖然有暖氣,原木地板也不涼,但光腳站在地板上也會涼透。苗桐按照白惜言的吩咐用熱水洗了腳,而後就被按到沙發上把腳搬到他的膝蓋上摸索著腳趾穿保暖襪。

之前她無法想像白惜言去摸別人的腳,就好比她無法想像天神因為便秘蹲廁所,他可是個潔癖狂。

苗桐著迷地看著他,那手指是藝術品,他適合彈鋼琴,或者沾滿了各色的水彩,就像打翻了整個春天。

苗桐喃喃地道:「白惜言,你一定愛死我了。」

「是啊,我愛死你了。」白惜言霧蒙蒙的眼裡有了笑意,把她 的一隻腳抬起來煽情地 她的腳背,「如果你命令我跪下 你的腳趾,我也會照做的。因為我愛死你了。」

她掙扎著把腳收回來,面色通紅:「你現在太可怕了。」

「這就怕了?我還沒達到沸點呢。」

「沸點?」

「你不會喜歡的。」

苗桐蹲在沙發上用額頭一下下地頂撞他的肩:「那可不一定。告訴我,告訴我……」

「我會打造一條長長的細細的堅固的鏈子拴在你的腳踝上,讓你無法離開我的視線。即使離開了,我拽一下鏈子就能把你拽回來。」

「那不是跟鳥一樣嗎?」

「比鳥還要慘一點,除了我誰都無法見到你,嗯,連張阿姨都不行。你的世界裡只能有我一個。」

「那夏生呢?」

「更不行,你太喜歡他了。除了我,你不能喜歡任何人。」

「好吧,那我怎麼工作呢?」

「我給你一間書房,你可以寫稿子。」

「稿子?那不出去採訪怎麼寫稿子?」

「你有電話啊,笨蛋。」白惜言敲了敲她的頭,怕敲疼了她,又揉揉,「你就是我私養的寵物,還要討好我,每天都要跟我說一百遍「我愛你」,強制性的,少一遍都不行。」

「少了你會打我?」

白惜言意味深長地笑了:「我怎麼捨得打你?有其他方法啊,不過你可能會一個接一個地給夏生生弟弟妹妹了。」

「真下流。」苗桐捶他,「超級下流!」

「生三個可以鬥地主,生四個可以打麻將,生九個就可以組成個棒球隊了!」

「你還說!」苗桐繼續捶他,笑得不行,「你夠了!不許說了!」

「我就說你不會喜歡的,你非要聽。」

「誰說我不喜歡的?」苗桐抵住他的肩膀,蹭了蹭,「我愛死了。」

他們都笑夠了,苗桐把腦袋放在他的膝蓋上,白惜言慢慢地順著她的頭髮,半天都沒說話。白惜言感覺到了她的低落,直覺告訴他是因為洛雨,雖然她什麼都沒講過。

「洛雨呢?」

「在房間里。」

「去醫院跟人和解不順利?」

苗桐「嗯」了一聲:「洛雨又把人打了,本來是用椅子砸他同學的媽媽,可砸偏了又砸了那倒霉小子的腿。」頓了頓,她補充了倆字,「活該。」

「你對那家人意見很大?」

「他們班有幾個同學一直欺負洛雨,有一段時間了,家長和老師明知道卻一味縱容。」

「洛雨可不是那種會乖乖受欺負的傢伙,為什麼沒反抗?」

白惜言太過犀利,一下子就問出了重點。苗桐想起那位吳女士的話,卻難以啟齒。

以前謝翎不止一次地嘲笑她:你們家的傳統就是這樣。她只是在心裡罵他:齷齪的傢伙,又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上自己的助養人的。但她也不是毫無所覺,不過是錯誤地理解成了依賴而已。

「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想怎麼搞定那個市井潑婦。」

「你罵別人潑婦?」

「張嘴就喊別人殺人犯要送別人去坐牢的,不是潑婦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你以前從不給人貼標籤的。」

「哦,現在我就會了!」

白惜言親了她一下,變得會生氣的苗桐,真可愛啊,不過轉移話題的技術還是半點都不高明。她不想說,他哪裡會追問呢,只要她不想說,嘴巴從來都緊得像撬不開的蚌殼。

因為時間不早了,白惜言又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說,晚上自然而然地留宿了。

第二天大早上苗桐正在熬粥,洛雨拎著他的行李包從房間里走出來,昨晚他不肯吃飯也不肯開門,現在掛著兩個黑色的大眼圈。

苗桐的眉毛立刻皺起來了:「你這是幹什麼?」

「我去卓月阿姨家住,豆丁快期末考試了,我去給她輔導功課。」

「站住!打人的事還沒解決,你哪裡都不能去!」

洛雨不動了,低著頭:「你放心,我會去道歉的。」

「道歉?要是他們不接受呢?」

「大不了被他們打一頓,我不躲。」洛雨想了整個晚上,與讓苗桐擔心和受辱比起來,他的委屈和自尊心根本不值一提。她已經給的夠多了,而自己太貪得無厭,「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會讓你去道歉的,也不會讓你失去保送資格,更不會退學。你只需要做到你昨天說過的話——「絕對不會道歉的!」」苗桐看著他,目光溫柔,「你從來都不是我的麻煩,雖然我們姓氏不同,可你是我弟弟。」

弟弟,世上有他這樣的弟弟嗎?他算是哪門子的弟弟啊?

他是發了哪門子的瘋,竟然會把喜歡她的事寫到日記里,又是發了哪門子的瘋把日記裝到書包里?

他甚至詛咒她最愛的男人在手術的時候死掉,甚至連她的孩子都討厭。他嫉妒這世上除了白惜言以外,自己竟不是跟她最親的人。他這樣到底算是哪門子的弟弟?

如果知道這些,苗桐一定會討厭自己的,光是這樣想他都快絕望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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