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玻璃荊棘 第二節

苗桐冷靜下來回到醫院,全身團著消散不去的異味。白惜言正背對著門坐在床上,從光透過玻璃落在他的頭髮上,他整個人好似鍍了天光,既柔和又美,讓人心悸。

即使她心中對他模模糊糊地有了怨恨的影子,他的美依舊讓她心棒。

兩個人都冷靜了,智商也回來了,只是那些親密無間並沒有回來,話里透著種說不出的客氣生疏。

「你怎麼回來了?」

「我只是去透個氣,你明天還要做手術。」她又沒說要離開,為什麼不能回來?」

「做不成了。剛才老魏過來說了,那個腦死亡患者的腎不能用了。說是打掃衛生的阿姨不小心碰鬆了呼吸機的插頭。」

苗桐待了一會兒,簡直想放聲大哭,只覺得命運簡直是在跟他們開玩笑。好好的呼吸機的插頭怎麼就會鬆掉?為什麼那麼久沒鬆掉,他明天要做 術了,呼吸機插頭就鬆掉了?身上燥熱的汗涼得透骨,她站在門口一動不 動。

「這次做不成也算是天意吧。」白惜言回過頭,眼神平靜溫和,笑著說,「你放心,我會等其他的腎源的。這次也算是巧合,畢竟家裡出了這些事, 我就算上了手術台也不安心。」沒等到苗桐的回答,他接著說,「明天我要去上海,我已經逃避了太久,也做錯了太多,也到了彌補的時候了。」

這次是真正的冷戰,苗桐不肯說話,白惜言也沉默著。

元元今天剛接到老媽的電話說回了上海,舅舅的手術就在明天,按理說 老媽和大姨就連家裡著了火都不能回去,病急亂投醫地瞎猜問:「是不是我爺爺病死了啊?」白敏氣得罵她:「胡說八道,小孩別打聽大人的事,你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你舅舅。」她才不是什麼小孩,不過在老媽的眼裡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怎麼著調。她本想收拾東西去醫院的,白惜言和苗桐卻回來了,說明天一大早就去上海。

元元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急著要回去,訂票的時候問苗桐:「小姨,你不去啊?」

「去,給我訂一張。」

白惜言正要阻止,苗桐已經回屋甩上門,她會聽他的才怪。

他站在原地,沮喪地看著那扇無情的門,根本沒有勇氣去敲開它。能想像得到,那扇門內等著他的都是傷人的話。元元抱著半個西瓜,一臉地稀奇:「咦?你倆吵架啦?」

「沒吵架。」如果苗桐肯和他大吵一架說不定還好些,她是個什麼都蔵在心底的人。

「這下我放心了,書上說無論多恩愛的夫妻一輩子總有幾回想殺死對方的時候。那是因為有愛就有恨,相敬如賓才不是什麼愛情,不過是包辦婚姻的犧牲品。」元元拍拍胸口,長嘆一口氣,「你們這一對算是及格了。」

第二天在飛機上,元元主動坐到單人位置上把雙人位置留給他們。白惜言知道外甥女打的小算盤,可只能苦笑,苗桐現在連看都不願意看他,能說些什麼呢?

白素上海的家,苗桐只跟著白惜言來過兩次,在黃浦江邊,無比低調不打眼卻奢華的住宅區里。白素一宿沒睡,上了年紀不經熬,看臉色青白憔悴得厲害,還沒等白惜言坐下喝口水就急忙問:「怎麼回事?那呼吸機的插頭怎麼會鬆了?找人査了沒?」

「事已至此,査也沒用。」事實上白惜言慶幸自己此時不是躺在手術台上添亂,「孩子找到了嗎?」

「已經有線索了,不過還沒找到具體的藏身地方。」

苗桐聽他們說話,坐在旁邊低頭喝著茶水一言不發。打他們一進門白敏就看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顯然白惜言昨晩也沒休息好,眼底都是青黑的。昨天在路上大姐跟她說的事,讓她一整個晚上都沒睡好。她當然無法怪罪大姐,因為她自己也有隱瞞,只是可憐了苒苒。

她看著苗桐,淡淡的眉透著寡情,沒由來地生氣,只覺得她才是折磨他們全家的災星。前些年沒有她,白惜言也過得好好的。越是這麼想就越控制不住自己那找不到發泄地方的怨恨。

「你不要怪惜言,這個孩子是我和大姐一定要他要的。他也是不得已。孕母是苒苒這件事連大姐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你要怨要恨都沖我來,不要折騰惜言。」

白惜言聽了臉色變得更難看,把端起來的茶盅重重放在茶几上。這件事苗桐才是唯—的受害者,只有她完全不知情,口氣透著冷淡:「二姐,我和小桐兩個人之間的事,是對是錯都不需要外人來指手劃腳。」

白敏來了火氣,指著苗桐的鼻子:「我是是外人,那她是什麼?她掛著白家老四的頭銜跟你偷偷摸摸的,她算什麼!」

「你這是遷怒!你有什麼沖我來!」白惜言氣得臉都白了,只覺得傷心,「二姐,你不要再自私了!你說都是為了我,你又做了什麼!你以為苒苒生了孩子,就能改變什麼嗎!你只是在為難我而已。我說了多少次,我寧願你永遠都不要『為了我』做任何事,這隻會讓我更為難!」

他們姐弟一見面就吵起來,元元覺得自己媽媽太霸道的,一邊晃她胳膊一邊怒氣沖沖地說:「你就向著表姑!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不要再煩舅舅了……」還沒等她說完,白敏一巴掌打到女兒的臉上,脆生生的巴掌聲讓滿屋子的人都驚得回不過神。元元從小就任性卻從沒挨過打,這個女兒白敏沒捨得打過,現在女兒主意大了,會聯合她大姨一起做那麼大的事都不跟她通氣,她真是失望又難過,眼淚湧出來:「你給我閉嘴!大人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份兒!」

苗桐拉過捂著臉被打傻了的元元,拉下她的手看到鮮紅的巴掌印子和已經腫起來的臉頰,心疼得要命,說話也忘記了分寸:「二姐,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找回來,你要是不願意看到我,那我就離開好了,不至於為了我傷了和氣。」

「我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掃把星!」白敏狀若瘋狂,「誰是你二姐!你個掃把星!」

明明是個受到過良好教育的女人,此時卻堪比市井潑婦。母親養育了三個孩子,只有她最霸道任性,一把年紀了還這樣叫人失望。白素聽不下去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冷斥:「白敏你鬧夠了沒有!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什麼身份!再說了,這是我家,你撒潑也要找對地方!」

白敏冷冷地笑了:「是啊,全屋子裡只有我一個外人,應該走的是我。」

看著白敏摔門而去,白素沒有派人去追她,愛怎樣就怎樣吧。她和惜言都縱容了她大半輩子,卻也換不來她顧全大局地稍稍忍耐,逞了口舌之欲圖了一時痛快卻傷了感情。

白素強打著精神對苗桐說:「你二姐的話別往心裡去,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事是我和你二姐虧欠你們,等孩子找到了,大姐好好跟你賠罪,好嗎?」其實她早就吃定了苗桐是個顧全大局的孩子,作為長輩放低做小的,她斷然不會讓做姐姐的下不來台。果然苗桐聽了這些話點點頭,就去一邊安慰抽泣的元元去了。

白家找人的效率還是在的,而且一個女人雇了些所謂的保全公司的保鏢也只會緊緊跟著,會點拳腳功夫,隱藏行蹤什麼的完全不在行。只去警察局調取了監控,就找到那輛無牌的車離開了上海,一路去了慈溪。

朱玉珂祖籍在慈溪,已經沒了親人,不過在她的名下有一處房產,是前些年她父親病逝後轉到她名下的。六七成舊的老房子,靠著湖邊,冬天潮得厲害並不適合常住。

幸好現在是初秋,湖邊的涼風吹進大玻璃的窗,以往朱玉柯來度假都喜歡坐在湖邊喝茶,可這次她卻在手忙腳亂地哄孩子。請的月嫂還沒來,頭沒照顧過孩子,便讓孩子尿了拉了弄了一身。她連換尿不濕都不會,更不會兌奶粉洗澡,孩子鉚著勁兒地哭鬧憋得臉色通紅,怎麼都看不出哪裡像她。

就在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候,門外響起了車聲,她以為是月嫂來了,忙去開門,卻看到略狹長的眉跟,略薄的唇,白玉石頭雕刻的臉兒。她偷偷地從白敏家相冊里拿了他一張照片做了個吊墜,每天都戴著,垂在心口上。是她夢裡百轉千回的白惜言,除了他還有白素和苗桐。唱戲的主角配角到齊了, 她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能找到。

直到白惜言推開地走進屋子,朱玉珂才大夢初醒地跑進去護住孩子,保護幼崽的母獸一樣擋在床前。這是白惜言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養得圓滾滾粉嫩嫩,只是張牙舞爪地踢開了被子光著屁股哭得聲音都嘶啞了,不像是委屈,倒像是存心折磨人。看朱玉珂的狼狽相就忍不住想,這孩子跟她上輩子一定是冤家。

朱玉珂緊張地擋在孩子面前,強作鎮定地說:「我反正已經這樣了,早就不要什麼臉皮了。我家裡還不知道我生了白家的孩子,如果你們同意讓我一起撫養他,我會和家裡解釋不讓表嫂受到連累。如果你們不同意,我們朱家是沒什麼本事,可我外祖父趙家也不會看我受人欺負,會替我做這個主的。」

朱玉珂的父親是改革開放後去深圳下海起家的,雖然家裡有些積蓄,可在白家眼裡也不過是暴發戶。可趙家不同,晚清的時候還有祖輩里出過舉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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