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第一節

春雨總是潤物細無聲,到了清晨才發覺窗外濕漉漉的,推開窗子迎面撲來的是嫩綠色的香味。如果香味也分顏色的話。

春緋在外面買了早餐,四份牛肉米粉,幾個人圍著餐桌發出不雅的哧溜聲。黎空索性一語驚醒夢中人:「哈哈,怎麼跟吃屁一個聲音?」

蘇鏡希的想像力豐富,立刻就吃不下了,憋紅著臉。春緋很淡定,安陽純淵更是毫不客氣地諷刺回去:「還是吃過的人有經驗哪。」

又是吵吵鬧鬧的一個早晨。去學校時也聽黎空碎碎念著學生會的瑣事,如歌舞劇社和話劇社為了爭搶五月黃金時段的使用權,又如「空純教」日益壯大,連外校的人都開始加入之類的。黎空的嘮叨公里絲毫不輸給女人,安陽純淵頭疼地掏掏耳朵。

「要不要老公我送你去教室?」黎空問。

「要不要老子送你去見閻王?」

「哈哈,這種事還是不勞駕您費心了。我上午兩節課,你下課自己回去吧。」黎空揮揮手,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昨晚聽到你老妹打電話了,好像今天和夏森澈約好見面的……」

「她高興就好了。」

「你現在不是『妹控』了嗎?」

「我什麼時候『妹控』了?」這種正常程度的關懷和「控」字怎麼也沾不上關係吧。

安陽純淵在教室里習慣性地搜索那張茫然的臉。真的無法想像這種勉強沒掛科的人竟然敢缺課。手機上的名字還沒刪除,他不喜歡斷絕後路,但只是為了沒來上課這種事就去詢問,好像也超出了正常朋友該關心的範疇。

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耳朵里流竄著講師略顯沙啞的聲音,他始終無法靜下心。

調到震動的手機突然震得手心發麻,上面顯示著譚非的號碼,安陽純淵猶豫了下接起來。片刻,在安靜的教室里,他猛地站起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面色冷峻地往外跑,完全失去了平時的鎮定和優雅。他與譚非交涉很少,卻知道哪是個比男人還要機智冷靜的人。通過電話筒聽到那個人帶著哭腔的聲音說:「你能不能幫個忙……橘梗她出事了……」

安陽純淵不敢去想像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校門口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警察局。車上的錄音機里一路上都在放著搖滾樂,他就覺得太陽穴像要爆開似的,等到下了車,再喧鬧的城市也變得像死亡一般安靜。

譚非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憔悴不安。安陽純淵咽了咽口水,害怕知道真相似的,連踏在腳下的青磚都沒有真實感。他從未像這一刻這樣害怕過,血液沸騰著要衝破血管,指甲陷入皮肉,鑽心的疼。

「對不起,我知道你喝橘梗沒什麼關係了,但是我不知道能找誰……」

「她……」

「竟然死了。」譚非自顧自地說著。「如果昨天沒出去就哈了,怎麼會這樣死了,怎麼會這樣……」

安陽純淵舉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貫穿耳朵的是一陣刺痛,眼前白花花的世界,充滿了不真實感。做夢吧。夢中才有這樣的劇情,難過的要命,特別真實的錐心之痛。醒來後真實的只有身下微濕的床單和擂鼓般的心跳。

「死亡」這個辭彙最近一次聽到是在小區里,幾個穿著小學生制服的小男生在漸暗的花園裡圍成一圈。枯草和新草糾結成軟毯,幾隻粉嫩的小老鼠捲縮成一團。它們像是剛生下來的小崽子,異常脆弱,在冰冷的空氣中消耗著生命。

「我爸說這種剛生下來的老鼠可以吃的哦——」稍胖的孩子有模有樣的說,「叫『唧唧菜』,蘸醬油就可以吃了!」

其他人都受不了,紛紛推搡著他。

「噁心死了啦。」

「要吃你自己吃啦!」

「吃了會變老鼠精的吧!」

「哈哈,李聰聰吃老鼠,你們全家都是貓妖轉世吧……」

那個叫李聰聰的小男生氣的要命,一直解釋著:「是真的,真的可以吃的。」眾人還是不信,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喂,老鼠不動了!」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吸引過去,它們用幾根枯樹枝在一動不動的小老鼠身上戳來戳去。

「真的死了呢。」

「怎麼那麼容易死啊,沒勁,我拿回家喂貓去得了。」

「這東西死就死了,本來就是該死的東西啦,走吧走吧……」

原本是一件小得不留痕迹的事情,如今卻在他的腦海里異常清晰起來。他無法想像那個笑起來眼睛蕩漾著溫情的女生,死去的模樣,因為以後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才離開她。這種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如果他沒有離開她,或許,她就不會死!

這種假設讓他喘不過氣來。

「橘梗到底是怎麼死的?」

「橘梗?」譚非怔了怔,「不是橘梗,是容青夏……你以為……對不起……我腦子不太清醒……是我沒解釋清楚……橘梗在審訊室待了一個晚上了……警察說她只是哭,什麼都說不出來……」

像從夢境中驚醒,安陽純淵突然咬住下唇埋下頭。原本僅存的冷靜,在知道她平安無事時,立刻潰不成軍。譚非覺得抱歉,卻突然被他緊緊抱住,正驚訝著,耳邊傳來細小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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