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恰長風少年

南安府的春天很美,可我聽人說,北郊寶林山的春天更美。

但是,我卻不敢上寶林山,因為那裡有個長風山莊。那山莊的主人,據說曾經做過武林盟主,聽說還有個人,做過赫赫有名、指揮千軍萬馬的震北侯。

而我,只是一個沒有父母、守著三間爛瓦屋、靠左鄰右舍施捨米粥活下來的孤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我老媽去年蹬腿之前一直叫我「狗蛋」,所以大家都叫我「狗蛋」。

隔壁家的許雋不同,這小子仗著他老子是震北侯軍中出來的,去年曾經跟他老子上過一次寶林山,回來吹牛吹到現在。雖然我每次打架能打過他,但吹牛是吹不過的,儘管他老子當年在震北軍中只是個伙夫。

於是,我很想上一次寶林山,看一看那個傳說中的長風山莊。

那一年的春天,南安府死了很多人,聽說他們都得了一種可怕的瘟病。當許雋他老子也死於瘟病,他也成了孤兒。

城裡到處都是死人,我和許雋只能將他老子用板車拖到城外的小茅山去埋掉。我在前面拖,他在後面推,可我們力氣小,還沒到小茅山,就累得走不動,板車也翻了。

許雋只知道哭,我狠狠地罵了他幾句,可我也沒力氣了,沒辦法將他老子的屍體拖回到板車上。

這時,一輛很好看的馬車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車內傳來很好聽的聲音,讓我以為是天上的仙女在唱歌。然後,有人幫我們埋了許雋他老子,然後,我和許雋就跟著那幾個人一直往北走。他們把我們帶到一個很大的莊子,裡面有很多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然後,他們告訴我們,從這天起,我們是長風山莊的人。

許雋頓時不哭了,可他臉上還有鼻涕,被站在旁邊的一個個頭比我還大的小子笑了幾句。我當然是不服氣的,這小子也不經打,被我幾拳便揍倒在地上。

有人來幫那小子,許雋又來幫我,這一架打得十分痛快。直到有幾個大人來將我們分開,然後我又聽到了那個象仙女般的聲音。當我抬起頭,便真的看到一個仙女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只知道笑:「狗蛋。」

可惡的小子們笑翻了天,被我揍了幾拳的那個笑得格外響亮。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有什麼好笑的!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狗蛋!」

那仙女笑得特別好看:「狗蛋可不好聽,從今天起,你姓安,叫安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大聲道:「不行。」

「為什麼?」仙女蹲下來看著我。

「我就叫狗蛋,要是改了名,我死了的老媽投了胎會找不到我的。」

仙女笑著站起來,向旁邊一個人說道:「就是他了,帶去給少爺吧。」

那個人讓我叫他「大管家」,我跟著他走了很遠,爬到一座很高的山上,他說從今天起我就是少莊主的人,讓我一切都聽少莊主的。長風山莊的少莊主,聽說生下來就是未來的武林盟主,是不是武功很高呢?我很興奮。

可我大失所望,這個少莊主住在一間草房子里,身子板瘦瘦的,長得比戲班子的人還要俊幾分,看他皺著眉頭喝葯的樣子,我忍不住撇了撇嘴。

我撇嘴的時候,這個少莊主抬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倒是很亮,可想到我以後要聽這個病秧子的話,我便有些不開心。

大管家卻好象很怕這個少莊主,恭恭敬敬說完了就彎著腰退了出去。少莊主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手背在身後,象個大人一般,我更加看不慣。

「你叫狗蛋?」他好象忍著笑,這讓我更不爽。

「是。」

「母親給你取的名字不好嗎?安澄,很不錯啊。」

原來那個仙女是他的母親,哪有那麼年輕漂亮的母親。

「可我媽一直叫我狗蛋。」

「你也是丁丑年的?」

「是。」我看他年紀和我差不多,搶著說道:「我是正月的,我已經滿了七歲了。」

他笑了笑,他笑起來眼睛還是那麼亮:「我是八月的。」

「那我比你大。」我有些小小的得意。

他卻笑得更厲害了些:「聽說你很會打架?」

「還行。」

「你打贏了我,我叫你老大,你輸了,你叫我老大,還要改名。」

我當然不怕,正要開口答應,他忽然撲了過來。

我沒想到他說打就打,被他撲倒。不過我反應也快,將他反壓在地上,可我的腰一麻,又被他壓在下面,還被他用力揍了幾拳。這小子看上去瘦,力氣可不小,揍得我眼睛直冒金星。

他騎在我身上,笑得十分得意:「你輸了。」

「你偷襲我,不算數!」

他拍了拍手,站了起來:「那好,咱們重新來過。你說開始我再和你打。」

「打就打,開始!」我用盡全力撲了過去。可這小子象泥鰍一樣滑,我幾次要逮住他了,他卻又總是在最後一刻溜開。

我當然不服氣:「有種不要躲,和我正面打。」

「也行。」他不再躲,笑得很討厭:「如果你不怕,咱們換種方法打。」

「怎麼打?」我當然不怕這個病秧子。

「你既然說你比我大,就先挨我三拳,然後我再挨你三拳。這樣輪著來,誰先倒下算誰輸。」

他先前揍了我幾拳,力氣雖大,但想來我還挨得住,但他看上去不結實,可挨不了我幾拳,我自然答應了。

他笑得有些得意,慢慢地舉起了拳頭。

好象只有一拳,他便把我擊出了草屋,我眼前發黑,嘴裡也全是血。他將我拎了起來,我倔犟地不肯開口,他笑著又擊出了一拳,我便飛到了溫泉下的潭水中。我在水裡掙扎著,可我的手使不出一分力氣,水不斷嗆入我的喉中,我慢慢下沉。我以為我就要死了,他又揪住我的頭髮將我的頭提出水面。

「從今天起,我是你的老大。」

我還是開不了口,他又將我沉入水中。

當他第五次將我提出水面,他緩緩地舉起了拳頭。

看著他的眼神,我忽然明白,他這一拳下來,我將永遠沉入水底。

「老――大。」

他慢慢笑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猶豫了一下,咳嗽著道:「安――澄。」

從此,我不再叫狗蛋,我叫安澄,我成了長風山莊少莊主裴琰的隨從。

從此,他走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他要我做什麼我便得做什麼。他練功,我也跟著練功,他讀書,我也跟著認字讀書。

我還欠著他一拳,慢慢地我懂了,欠他的這一拳,可以要了我的小命。

他完全可以一拳便打得我再也起不來,可當時為什麼還要和我那麼繞圈子呢?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我陪著他在草廬住了大半年,他每天吃很多的葯,還要在溫泉中浸泡幾次;他每天練功要超過五個時辰,還有三個時辰讀書寫字。於是,我再也沒有睡過懶覺。

他不太喜歡說話,最開始不過吩咐我做什麼事時才說上幾句,後來慢慢地才問我一些南安府的事情。我很想念南安府的日子,便說得天花亂墜,可他只是淡淡聽著,我幾次拐彎抹角慫恿他下山去南安府玩,他都沒有表示,讓我有些失望。

可當第一場大雪降落的那一天,他的劍尖發出如霜劍氣,凌空劈斷一根樹枝,他十分興奮,竟然轉身將我撲倒在地上,還抱著我在雪地上滾了幾個圈。

我聽見他很興奮的聲音:「安澄,我練成了!我練成劍氣了!我可以下山了!」

我也很高興,我十分想念許雋,我更想念南安府。

他放開我,就那麼躺在雪地上,任雪花落在他的面上、身上。他似是喃喃自語:「安澄,你母親,抱過你嗎?」

當然抱過,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將手枕在腦後,雖然雪地十分寒冷。

「她帶你睡過嗎?」

「她死之前,我一直和她睡。」

他嘆了口氣,良久方說話,聲音極低:「可我母親,從來沒抱過我,也沒帶我睡過。」

那仙女般的夫人,我忽然想起她蹲在我面前說話時身上發出的香氣,要是她能抱我一下―――

「母親答應過我,只要我在今年過年之前練成劍氣,她便會抱一抱我,還讓我睡她的大床。」他很高興,是真正的那種高興。看得出,他想這一天想了很久,我也替他高興。說實話,住這個草廬比我家那三間爛瓦屋還要難受。

我們終於下了山,他幾乎是跑著下的山,可他找遍整個長風山莊都不見夫人。我看得出他有些惶恐不安,直到有個叫漱雲的小丫頭跑來告訴他,說夫人在梅林等他,他才又露出了笑容。

我們跑到梅林的時候,天快黑了。梅林的臘梅開得很鮮艷,白雪紅梅,仙女般的夫人站在梅林中,笑容比那梅花還要美麗。她張開雙臂,聲音也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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